他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叹口气,回头就见她满脸都是污泥,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在黑夜里闪烁着泪光,没办法,从未替人洗过脸的国公府大少爷只得将她拉到小溪旁,不但替她清理了脸上的脏污,还帮她将衣服上比较明显的污渍也洗干净了。
洗干净后,将她背在背上,从城郊一路背到城里,又将她背到她离她家人最近的地方才将她放下,一路上,她始终沉默着,小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哭声都不曾有,只是眼泪濡湿了他的后背。
回到城内后,小姑娘才好似瞬间活过了一半,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眸一直盯着他的脸,奶声奶气的急切与愧疚,“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你让我看看你的手,还疼不疼?”
他心烦意乱的别开脸,“不疼,也不用你关心,你赶紧回去。”
那小姑娘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天帮了我,日后我也会帮你的,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帮你。”
那时他的手疼得厉害,只想尽快将她甩开,“不用你帮。”
那小姑娘越发委屈了,湿漉漉的大眼睛驯鹿一般望着他,“哥哥……”
他无奈,随口胡诌了个名字,“我叫路一心,救你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你不用报恩,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姑娘,平白被拍花子的贼人掳走,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可告知你府上任何人,你可听明白了?”
小姑娘傻乎乎的点了点头,豆大的泪珠子挂着她浓密的长睫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往后许多年,他有时也会记不得年幼时发生过的这件小事。
只是虎口处残留下来的伤疤却时刻提醒着他。
曾经有个小姑娘如狼崽子一般在他身上烙下印记。
秦焕嘴角淡淡勾起,大手落在沈栗粉白的额头上。
“还以为我娶的是你,没想到让谢言慎抢了先。”
睡梦中的人睡得有些不太踏实,秀眉微蹙,红润的樱桃小嘴微微紧抿。
秦焕指腹一路往下,扫过她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在她娇嫩的唇瓣上。
“小时候看起来倒是够凶狠的,如今怎么养成个猫儿似的性子,你在伯府里到底都受了些什么委屈。”
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床上的人却睡得格外香甜。
秦焕无奈一笑,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要强取豪夺一个女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谢言慎是他兄弟,沈栗是他的爱而不得。
他不愿让三人陷入难堪境地,所以今儿夜里,他不会对沈栗做出逾矩之事。
他只是想这样,安安静静地看她几眼足以。
唯一可惜的是,谢言慎的病情开始恶化,那毒药已快速侵入心肺。
若他还找不到解药的药引子,恐怕活不过今年。
他想起前几日,谢言慎脸色苍白的坐在他书房里,对他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日后若我身有不测,还望秦兄,多多照顾我的家人。”
秦焕当时便答应了下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谢兄放心。”
谢言慎那会儿出了会儿神,眼神有些涣散,良久才道,“我欲休了沈氏。”
秦焕说不出自己当时是何种心情,只记得自己心脏微微停滞,侧过脸,对上谢言慎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眸,病来如山倒,谢言慎的生机仿佛是在一瞬间枯萎的,明明离开汴京时,他的脸色还没有这般难看,可这一次,他在他青白交错的俊脸上看到了将死之人的颓靡和绝望。
年少早死,分明是极痛苦之事,可谢言慎却十分平静。
“她性子太软,又没有主见,从不知晓抗争,只一味的逆来顺受,我担心我走了,她一个人在府上,日子会很难过。”
“秦兄或许也会觉得我很可笑罢?”
“我怕她伤心,所以现在便伤够她的心,如此以来,等我去后,她也不会为我感到痛苦。”
“我想让她过得好,让她幸福快乐一辈子,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她那样的姑娘家,没人庇护着,只怕将来不知要吃多少苦,她若受了委屈,我在地下,也会难以安宁。”
“秦兄,求你,帮我照看好她。”
秦焕喉头哽住,半晌,才涩声道,“好。”
谢言慎又在他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时,身子晃晃悠悠的站不稳。
他能看出他精神不大好,腿上也没有力气,便说让人送他回去。
他摆了摆手,笑道,“我想走回去,这一路的风光美景,不知还能看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