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十年,云中郡就算是军民皆有伤亡,但匈奴人在云中城下丢下的尸体,难道会更少吗?”
“要知道就连当时的匈奴单于,狄酋挛鞮冒顿都曾说:云中城虽然像是个钉在草原的钉子,但要想拔掉这颗钉在匈奴心脏上的钉子,却很可能需要付出匈奴灭亡的代价……”
···
“被匈奴人塑造神像,朝夕祭拜的,又何尝只有他一个李广?”
“可恨北蛮奸诈,一个抢尸可尽得阵亡者之财的制度,就让我汉北之军,再难得匈奴首级以证武勋。”
“魏叔不过误报首级两颗,便落得个身陷牢狱,数十年苦劳尽做云烟散。”
“至于浮斩之制,更是屡屡让我汉家的镇边宿将,因匈奴抢尸之俗,而终身不得重用……”
随着岑迈这一番话道出口,原本还算轻松惬意的氛围,顿时就有些沉重了下来。
而在众人沉默之际,从进入宣室便不发一言——甚至平日里都少言寡语的大理赵禹,也终于难得开了口。
“李广为雁门守,三年得斩匈奴首级四十一级,麾下战殁者却数以百计!”
“若是算浮斩,便是他李广生的三头六臂,也不够我廷尉……”
“额,都不够我大理砍的。”
说着,赵禹便抬起手中,那第二卷竹简扬了扬。
“再看北地守程不识,血战朝那而不退,至今都没有让匈奴人,将哪怕一兵、一卒送入北地郡的土地之上。”
“——要知道当年,北地都尉孙戊率兵五千,不过数日便是全军覆没,以身殉国啊?”
“程不识却是仅率麾下四千兵马,外加临时征兆的乡勇数千,便撑到了援军驰抵。”
“可即便是如此悍将,却依旧落得个浮斩负三千余级,非但无功,反而即将因罪下狱的下场……”
说到最后,赵禹也不由得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又是一阵莫名的长吁短叹。
“臣穷一生,想要将一部《汉律》学精、习透;”
“而今,却是有些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还有没有意义了……”
赵禹这话一出,原本还在唉声叹气的刘舍、岑迈等一众重臣,当即便你一眼、我一语的宽慰起赵禹。
只是面上虽在宽慰,实则,却都是不时撇一眼刘荣,就好似是在说:陛下看看,好端端一个律法人才,这可都被搞得信仰动摇了……
“大理治律,自然是有意义的。”
“但我汉家的军功核算制度,也确实是到了该查漏补缺,甚至是彻底推到重来的地步。”
“——尤其是浮斩之制,在匈奴人抢尸之俗,非歼灭战不可得其首级的情况下,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今日召诸公前来,也是想要就此事议一议。”
“借着这次,程不识血战朝那,却反落得个‘浮斩负数千’的机会,将我汉家的军功核算制度改革,给落实下来。”
话音落下,刘荣轻飘飘一摆手,当即便有几名郎官走上前,将一份份装订完成的纸质小册,送到在场每一位重臣手中。
而在众人借过小册之后,仅仅只是序言抬头的第一句话,便让众人不由得停止了腰杆。
——司马法云:赏罚不逾月,使民速得从善之利也!
对于这句话,每一个沾过‘兵书’二字的汉臣,都绝不会感到陌生。
甚至即便是百无一用的草包二代,也早就被亲长的这一句话,说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但当这么一句话——这么一句堪称‘治军纲要’的准则,出现在一部新律法的开篇前言时,其暗含的意味……
“陛下,是要武兴社稷啊……”
如是想着,众人稍敛敛心神。
继续往下看去。
只是越看,众人鼻息便越粗重,面色便越躁红。
“凡卒之功,不单凭首级,更以上官将帅之令、部署达成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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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将之功,皆不以浮斩,当依上官主帅,又朝堂既定方略达成与否,又可有无谓之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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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帅之功,不以浮斩,又一城、一地得失,而以朝堂既定战略目标达成与否,战损、伤亡合理否,伤员救治、英烈安置妥善否,辎重耗费过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