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由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这一身份,玛兰得以安静地见证此前发生的一切。在白日的户外搭建的临时场地气温确实很高,国教派出的传教士在一段引经据典舌灿莲花的陈述之后已经变得大汗淋漓,但又很难说这一表象完全是由当前的温度造成的。与之相对,迦勒底一方,自称克娄巴特拉七世的那位女性不动声色、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似乎一点都没被这种不适合凡人的气温影响到。
这有点可疑,但还不够可疑。玛兰心想。位高权重的帝国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弄来一些能令自己过得舒适的小玩意儿,在有准备的前提下不在高温中狼狈地流汗也并不怎么稀奇——玛兰自己也在这方面使用了一点科技手段,现在只是额头略见薄汗而已。而她是个不太在意这些事的审判官,如果是更注重享受的贵族,他们肯定能搞得到更好的同类产品。
真正可疑的是那位刚刚结束了发言的传教士。诚然,他的地位不够尊崇,在宗教框架的约束之下也显然没有什么私产——但他真的流了太多的汗,并且表现出了一种被竭力掩饰过,却在审判官看来依然分外明显的紧张神色。这情绪没有影响到他的演说技巧,至少国教在这方面没有选错人:这位传教士身上带着一种雄辩的激情,嗓音也在清晰浑厚的同时足够优雅。他条理清晰且极尽美化地在五分钟以内陈述了塔罗李波大主教忠诚无两坚贞不屈的一生,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令在场的所有人意识到,“大主教被混沌污染了”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有关大主教死亡一事的调查结果肯定不属实。
如果在这里的是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或者容易受宗教的光环蒙骗的,又或者其他哪种更容易被说服的人,那么这传教士或许就能达成他的目的。可惜,这手段或许能供传教士完美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要想用来哄骗在场的审判官,阿斯塔特,又或者王朝末代女帝,那还远远不够。
想必传教士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
“嗯,嗯,所以呢?”克娄巴特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反问道,“以你们的观点,这位‘特罗立波大主教’的死因到底为何呢?”
“当然是在神圣的火焰之中蒙受了神皇的召唤!”传教士起身以狂热的态度振臂高呼,随后下跪并做出天鹰礼的祈祷姿势,但这激情底下掩藏着的色厉内荏骗不过审判官们生理监控鸟卜仪,“神皇爱重他,于是便涤荡他累赘的肉身,取他归于王座,要他的灵伴在自己身边侍奉!”
这让本想在谈判中保持消极中立的圣血天使阿斯塔特也忍不住开了口:“那你要怎么解释混沌的问题?”
“那是污蔑!”传教士怒目圆睁,梗着脖子大叫。这在谈判当中或许能构成一种冲击性的感情表现,但实际上,却只令克娄巴特拉笑了出来。
原铸圣血天使怒气冲冲地准备开口,意图用事实、逻辑和道理驳斥这些情绪化上的无理取闹,但在那之前,克娄巴特拉说话了:
“我们就是在污蔑。”她干脆理直气壮地认下了并不存在的罪行,“然后呢?伱们要怎么办?”
“……!”
这意想不到的一招令传教士僵在了原地,傻愣愣地大张着嘴,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正预备从跪姿中重新起身。
“……我们……国教必须对这种行为发出严正抗议!”
“嗯,我听到了。不予受理。然后呢?”克娄巴特拉靠在椅背上,神情玩味,就好像不是在参与谈判,而是在逗弄什么宠物一样,“你们‘国教’打算怎么做?是要将王座认证的帝国圣人大逆绝罚?还是要对圣血天使战团发动宗教战争?又或者反过来?”
传教士再次以一种可笑的姿态定住了。气温很高,但他在大量流汗的同时还在打着冷颤。曾因藤丸立香过于亲民的态度而一度被遗忘的、帝国森严的等级制度再次浮现在他的意识中,而他本身不过是高塔底下的一粒沙——甚至于他所在的这个分支教派,也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颗小石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