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缓了良久,终于止住大笑,云淡风轻摆摆手:“你所言,却也没有超过我去年与陛下在兰台单独召对的范畴,我去年与陛下的对答,后来有回忆口述,由阿亮帮我记录下来,子敬不信,让阿亮取来你看。”
“汉室不可复兴”,当然是说刘协的那一脉中央的血统不可复兴,鲁肃历史上是对孙权说的,他没考虑到刘备,也属正常。
听完郡吏的话后,鲁肃首先是有些不信的,但他也不表露出来,只是旁敲侧击问:“这十年之内不起租,只是针对开荒吧?对于曾经耕种过的熟地,或者因为百姓流亡而短暂抛荒的,重新种起来,也能给这么多年免赋?”
“高帝之业”可不能简简单单解读为“改朝换代之业”,而是得更进一步,解释为“使用为先帝报仇的手段、改朝换代之业”。
鲁肃因为诸葛瑾的见识远胜于他,如今已经彻底信服了,闻言也不疑有他。
“府君雅量非常,经世济民,肃佩服之至。但当今乱世,贤士择主非但重其才,也重其志。府君才干非凡,志向不足,肃不能贸然相托。
这其实跟诸葛瑾去年在离开许都前,跟刘协讲的“义帝、项羽、高祖”的故事,大同小异。
……
鲁肃听他如此说,脸色微微一变,但也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自辩道:“汉室是否可以复兴,我不得而知,但许都那个傀儡皇帝一脉,肯定是不可能复兴了。”
半个月前倒是出过一个案子,还是有几个山越盗贼下山杀掠,但是官府行牍后,那酋首已经把盗贼头目首级斩送来了,其余几个从犯也都被交出,发到苦役营下矿洞挖铜。
还能假借如今袁术称帝之机,趁机剪除许都内部政敌,以太尉杨彪与袁术的姻亲为由构陷之——
不过,其立意高远、欲图为百代师法,却是远在我之上了!”
所以这儿至少荒了五六年了——当年的大将军何进,是一直有用丹阳兵的直到他被十常侍杀了,算来已有七年,陶谦停止招募丹阳兵的时间比何进更晚。
鲁肃自忖抓住了一个疑点,就指着面前这块不错的田地:“那此田也是中平年间就开始抛荒不成?看此地并无乱树大石,只有些荒草,肯定是种过的吧。而且靠近溪流,灌溉便利,怎会没有人要?”
鲁肃一摸那个卷轴的纸,就知道肯定不是近几个月写的,然后他就展开细看,不由越来越震惊。
鲁肃听完,心中盘算了一下,扬州北部的山越,在闹黄巾之时,还比较安分。大规模的过不下去,主要是何进、陶谦停止招募丹阳兵后,山越青壮少了一条就业出路,就开始滋扰地方。
诸葛瑾微微颔首,吩咐在旁边设了坐榻,这才说道:“子敬兄,久闻你急公好义之名,所以指名要见一见。不会怪我事务繁忙,让你多候了两日吧?”
鲁肃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的三观,他觉得一味靠旧办法救汉是没前途的,必须另辟蹊径。
无奈辞藻文笔非他所长,只能用粗鄙之语感叹。
诸葛瑾的长相虽然略逊,但另有一股正大内敛的气象,容易让人觉得深藏不露。
他前世就觉得,看百家讲坛上易中天胡吹乱侃,说什么“鲁肃是汉末第一个提出反汉的顶级谋士”,他就觉得不正常,不能这么理解。
但偏偏曹操明面上极为尊敬天子,虽行诛除异己之实,依然能诱导天下士人去许都求官,将来亡汉者,必曹氏也。而要拯救天下,抗此篡逆,必须有英雄之志的雄主——诸葛府君,恕我直言,伱不够有野心,指望孙策都比指望你好。”
真正危险的,是那些如今还貌似谦恭、但却假借尊君名义,趁机扩张己势的潜伏奸雄。这种人,不仅比袁术那样的妄行自立之人危险,甚至比董卓傕汜那些奉君而不尊君的人也危险。
另外,对于不适宜种粮的坡田、山林,可以折价以钱抵粮。我们这边是建议试试种茶,或以竹林产笋、供材,官府会提供茶种并教导种树技术,每五十亩年缴纳仅百钱,也就是一亩两钱。前十年同样免税。”
鲁肃一番话,饶是诸葛瑾对他早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但还是听得耳目一新。
“临淮野人鲁肃,拜见诸葛府君。蒙府君照顾族人,肃不胜感激。”
“诸葛兄弟治世之才,当真匪夷所思,可谓治世之能臣,板荡之孤忠。只可惜淡泊寡欲,并无雄心远略,难为明主。孙策纵然其他方面远不如他,却胜在有大志……”
诸葛瑾心中一动,出于试探的目的,假意把历史上孙权的台词偷了,然后说道:“是么……我平生志愿,便是匡扶汉室,当今天子衰微,我欲徐徐积蓄实力,以待天下有变,思有桓文之功,尊王攘贼。不知子敬以为此志可否?”
鲁肃看诸葛瑾突然狂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他觉得自己不切实际,太过狂妄。
而根据鲁肃对丹阳地方治理的观察,诸葛瑾绝对是缺乏那股“狠劲”的,他的动力不足。这一点不仅远不如曹操,甚至都不如孙策、二袁、吕布,充其量只能跟刘表刘璋那些守成货色比比。
鲁肃实在有些不能忍,终于忍着气质问:“府君何故发笑?莫非是觉得我所言过于大逆不道?”
他忍不住追问:“听你的意思,原先此地已存在多年山越和汉民互相忌惮的问题,现在难道解决了?还是说看在鲁家有强弩弓箭的份上,才把我们顶到这来屯垦?”
“府君如此远见卓识,犹能觉得此人为英雄,想必其人才志不凡。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不配大志英雄之称,刘繇又已亡故。
……
野心家常有,而项羽不常有。
鲁肃被领到太守府正堂,非常正式地拜见,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诸葛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