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江大伯出殡的日子。
正好是冬至,气温骤降。
刺骨的北风呼啦啦地吹,如同死而不甘的妖魔,发出最后的哀鸣。
江大伯并没有风光大葬,虽然该有的流程一样不少,可跟二房上梁时的排场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棺材用的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杉木,依稀还能看到上面的虫眼。
丧事酒除了亲戚之外,只请了那些没出五服的江家族人,再加上负责抬棺的八仙,总共还不到十桌。
席面也很普通,青菜萝卜外加白水煮豆腐,最硬的菜也不过是条筷子长的半大草鱼。
连寿衣都定小了一号,江大伯的脚踝都露在了外面。
看着悲哀又滑稽。
送葬的队伍更是寥寥。
本来按照习俗,二房几个侄子侄女也得跟着戴孝,然后三跪九叩,把江大伯的遗体送到骨阁亭安葬。
然而事情就是那么不巧。
老二江湛因为“悲伤过度”,卧床不起;
老三江晟前儿个帮着忙里忙外,不慎“扭了小腿”,别说跪拜了,连走路都成问题;
老四江婉“旧疾复发”,体虚无力,不能受刺激;
老大媳妇杜氏的身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人家的理由也很充足——得留在家里照顾重伤垂死的阎婆子,寸步不能离。
只剩下了老大江漓一个人前来撑场面。
不过他是官身,所谓官不拜民,除非是嫡亲长辈,否则是无需跪拜的。
所以江漓并没有披麻戴孝,更没有三跪九叩,只是在腰间随意缠了一条白腰带,然后把棺材送到地头,扔了几把土也就完事了。
全程面色平静,无波无澜,不见半点伤心。
面对曾经有份害死自己亲娘的帮凶,这已经是江漓所能做的极限了。
还想让他们兄妹几个为江大伯披麻戴孝,三跪九叩?
呵,他也配!
就在大伙儿挖土堆坟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女人突然冲了过来,扑倒在坟前嚎啕大哭。
“他爹,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走了,叫我可咋活啊!”
女人捶胸顿足,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把,“都怨我,要是当初我没有犯错,你就不会缺人照顾,更不会死……”
“他爹,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带我一起走吧!”
说着,女人就要往墓碑上撞。
众人皆惊。
江漓冷眼旁观,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娘,娘你不要这样。”跪在坟前的孝子江宗宝立马拉住了女人,红着眼道,“儿子已经没有爹了,不想再没了娘啊……”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大伯的前妻——曹氏。
曹氏之前跟村里的闲汉苟老七苟且,被丈夫休回了娘家,娘家嫂子容不下她,白天逼着她下地,晚上让她睡在猪圈里,过得比猪还要凄凄惨惨戚戚。
也因此,曹氏越发想念起在江家的日子来。
虽然江青牛待她并没有多少温存,但在曹氏眼里,他就是她的天。
如今天塌了,曹氏哪里还忍得住,这才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哭丧。
悲痛是真的。
作秀也是真的。
目的么……
“族长爷爷,我娘已经知道错了,求您给她一次机会,让她留在村里吧。”江宗宝抱着哭哭啼啼的曹氏,看着江族长苦苦哀求道。
江族长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很明显不乐意。
见他这副模样,曹氏推开了儿子,再次作势往墓碑上撞,“还是让我死了吧呜呜呜……”
有那肠子软的,于心不忍,便也跟着劝。
“族长大叔,我瞧着曹氏是真心悔过,不如就给她一次机会,把人留下来算了。”
“是啊,那苟老七早已经被除了族,曹氏也受到了教训,想必以后不会再犯了。”
江族长看向身旁的江漓,问道:“大郎,你怎么说?”
江漓笑笑,“我无所谓,族长爷爷做主就好。”
江族长捋着花白胡子沉思了好半晌,最终点了头。
“也罢,那便留下吧。”
江青牛虽然死了,不需要人照顾了,但还有个半死不活的阎老太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