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揆有些气馁的对着王生恭敬一拜,拉着方重勇就走了。阿段一声不吭提着那一贯钱,一行人转眼就出了宣平坊。
走出来以后,李揆还一直闷闷不乐心绪不平的模样。本来是他叫方重勇来玩的,现在又是他最先不高兴,还没一个孩子定力好,此刻李揆心中也是有些羞愧。
“这里离我家近,不如去我家喝杯水酒。那里也住了两个赶考的士子,一起吃个饭凑个热闹也不错。”
方重勇安慰李揆道。
二人来到方家的宅院,却发现许远与张巡二人都出门拜访“贵客”去了,根本不在这里。
方大福上了一盘蒸鸡,一碟子韭菜煎鸡蛋,一碟子腌制的猪耳朵,一碟子有点像是酸萝卜的咸菜。
还有长安城内很常见,一百文就能买几斗的浊米酒。
这才是接地气的普通酒菜。
接待什么级别的客人就上什么酒菜,方重勇忽然发现方大福在这方面好像很懂一般。既不会让李揆没面子,也不会过于丰盛搞得对方受宠若惊。
自己没有吩咐就把酒菜置办好了,方来鹊的老爹真是很能干啊。
心里想着事情,方重勇对李揆说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小小薄酒不成敬意,来,我先干为敬。”
方重勇将面前白瓷酒杯中的浊米酒一饮而尽,跟前世的米酒味道差不多,但更甜,喝起来像是饮料一般。
这种酒制作很是简易,就是酿米酒后将液体取出不加过滤即可。
但因为酒曲和工艺的细微不同,好的浊米酒不酸不上头,乃是寻常请客会友时会出现的酒水。哪怕是同类的酒水,也是能分个高低上下的。
二人边吃边喝,很快米酒的后劲上来了,李揆就开始抱怨起朝廷来。
“如今朝堂上尸位素餐之辈实在是数不胜数。他日我若为相,定要将这些庸碌之人全部革除,让贤能之辈上位。
到时候,上对得起圣人的提携栽培,下对得起百姓的供养,此生足矣!”
李揆开始讲述自己的志向,方重勇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并不发表评论。
方重勇除了对李揆说的“科举应该开卷考试,但题目更难”的建议表示赞同外,其余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心事重重的边听边喝闷酒。
“贤弟!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乃方节帅之子,何必对娶妻之事耿耿于怀呢?哪怕我是王将军妻家的亲戚,也得多说你两句了。
男人啊,可别把自己看得太低贱了。方节帅的儿子还会娶不上小娘子么?”
李揆酒量不太行,喝了半升酒就开始说胡话起来。话里话外,都对方重勇那么积极去找王忠嗣家结亲感到迷惑不解。
“人无信不立,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办。能不能办好另说,但不能当做没有这回事。”
方重勇将酒杯放下,沉声说道。
“唉,人艰不拆。王将军有你这样的女婿,真是福气。”
李揆叹息说道。
“李兄,你以为,如今这天下如何?”
方重勇慢悠悠的问道。
“虽有瑕疵,但太平盛世四个字还是当得起的。”
李揆很是慎重的说道,这种话可是不能乱说的。方重勇怎么样无所谓,但是他李揆是要考科举的人,乱说话传出去,后果难料。
“好多东西,都藏在表象之下。寻常人看得到表象的美好,看不到里头的残酷。
比如说,在田间的辛勤劳作,表面上看,对农夫来说好像天经地义一般。实则那些却是农夫的不必要之物。
也就是说,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如吃饭喝水一般,天生就应该去做的;他们是被外物所驱使着,不得不去做这些事。
为了生存,必须劳作;而劳作的产物,也仅仅能够生存,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而已。
农夫在田间的劳作时,不是在肯定自己,而是在否定自身的存在;
农夫不是感到幸福,而是会感到不幸,乃至麻木;
在田间劳作时,农夫不能随心所欲的地发挥自身的专长,还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到摧残。
不仅自己不能摆脱,而且还要代代相传。
无论是无田亩的佃户也好,有田亩的良家子也罢,他们在田间劳作之外才能感到自在与幸福,比如说喝一口酒,比如说吃一顿饭,又比如说夫妻人伦之乐。
说到底,农夫劳作,仅仅只是为了糊口罢了。田亩的收成带来了他们的口粮与日常必须,而他们则被束缚在土地上继续天经地义一般耕作。
如此看来,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一群人,而是被田亩所控制的,类似耕牛驽马之物的东西了。
然而,当他们眼睁睁看到别人拿走那些田里产出的东西时,内心的情绪是麻木,又或者会是……仇恨呢?”
听到这番话,李揆被震撼到了!
看似好懂的话,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不能完全明白呢?
“贤弟是想说什么来着……”
李揆小声问道,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势都弱了许多。
“商人卖酒,当他看到酒以后,这些酒在他眼中,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