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瞥了一眼对面案几上的李俶,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殿下比豫王更合适。”
他似乎知道薛白心中的忌惮,说完,又补了几句。
“殿下还有疑虑莫非是认为太上皇还怀疑你的身份吗?此事,老奴与殿下早就知晓,也已在太上皇面前为殿下作证。同样是亲孙子,太上皇又岂会弃贤而选愚?既然是亲孙子,又有什么槛是过不去的呢?”
显然,李唐皇室已经普遍转换了观念,迫切地想与薛白重归于好,李琮如此,李隆基也如此。
想到这里,薛白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哪怕知道他是冒充的李倩,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李唐皇室比他更不愿意承认他是假的。
他已掌了实权,不论是真是假,都必然会篡位。而一旦撕破脸,他虽必然不得天下臣民之心,夺位之路会艰难很多,但也可能不管不顾做出很多不可控之事,比如杀光宗室。
那么,承认他的身份,营造和睦气氛,既可安抚住他,也可以让宗室重新收获声望,慢慢掌握实权。
至于往后皇位万一归了薛白?时间毕竟还早,而薛白还没有子嗣。相比于撕破脸,这个风险反而会小一些。
既然如此,郭锁是否有可能是宗室安排的?
在蓝天驿遇到郭锁之后,薛白首先怀疑是杜妗的手笔,但他问过她并且查过,她确实没有暗中做过这种布置。
之后,薛白还怀疑是严庄安排,可很快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这是他近来没想通的一桩事之一,此时却有了一个新的设想。
薛白遂向李伊娘道:“你方才说想见见当年阿爷身边的护卫,我派人将他带到此处,如何?”
“这里吗?”
“不错。”
在薛白想来,倘若郭锁真是宗室中的某个人安排的,今日一上殿,难免要露出些许端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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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之后,有禁军将领匆匆入殿,赶到薛白身边,小声道:“殿下,人来了。”
薛白想了想,道:“告诉他,这里是大明宫。”
“喏。”
那禁军将领匆匆而去,很快,将一个高大的身影带进了殿内。
李隆基高坐在主位,忽见有人入殿,目光看去,先是惊愕了一下,分析着薛白是否要逼宫了,若非逼宫,这又是何意?
经过数月的调理,郭锁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消瘦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可眼神还是直勾勾的,显出他的迷茫来。
他被带来时一直听说的是这里是大明宫,方才过的那是左银台门,现在进的是清思殿。
听着这些,他似乎更加糊涂了。
然后再一抬眼,就见到了李隆基。
“圣人?”
郭锁喃喃地开了口,忽然大步朝李隆基冲去。
这场面吓了百官们一跳,以为他要刺驾,遂纷纷上前去拦。但还是禁军眼疾手快,又习惯了郭锁的疯症,迅速将他按住了。
“圣人……殿下是冤枉的!”
郭锁却愈发激动,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了出来,道:“殿下是冤枉的,颖王冤他有两千盔甲!他知此为大罪,是要入宫辩解的!”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皆大为惊讶,纷纷站起。
李珍最是按捺不住,指着郭锁道:“你……你难道知道三庶人案的详情不成?”
语毕,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住口不言,故意打了个酒嗝,示意自己醉了。
而殿下旁人则全都不自觉地看向了薛白,有人认为这是薛白故意安排的,有人则想观察薛白的反应。
薛白的目光却已死死地盯着李隆基。
他怀疑就是李隆基安排了郭锁这样一个人物,现在可用来证明他的身证,往后也可用来推翻他的身份。而李隆基这么做,还可以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偏偏李隆基是当了数十年皇帝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听了郭锁的话,片刻的沉默之后,长叹了一声。
“朕确实冤枉了李瑛。”
正此时,一道人影挡住了薛白的视线,那是高力士走上前,要去仔细观察郭锁。
“你认得我是谁吗?”高力士问道。
郭锁瞪大了眼,好一会,道:“高翁?”
“我也记得你。”高力士道,“当年你就常常跟在殿下身后护卫,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见到故人啊。”
郭锁又茫然起来,转着头,不知说什么,又像在寻找着什么。
高力士似看出了他的癔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今年是哪年了?”
“开元……二十五年?”
“殿下呢?”
“殿下……”
郭锁似乎更糊涂了,傻愣愣地抬着头,不说话。
李隆基却忽然道:“朕赐死李瑛,你却能活下来。当时可是去联络薛绣蓄养的私兵了?!”
郭锁瞳孔一张,似乎被吓到了。
“还不从实招来?!”李隆基再次喝问道。
下一刻,郭锁竟是奋力一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禁卫手中挣扎而出,飞快地往殿外逃去。
薛白目光只盯了郭锁的身影一瞬间,很快观察着殿中诸人的反应。
他暂时还未看出是谁安排的郭锁,却大概知道了,当年李瑛谋逆被诛,未必完全是冤枉的,至少,驸马薛绣确实是蓄养了私兵。
而郭锁当时很可能是去联系私兵,准备往蓝田驿劫李瑛。
忽然,他脑海中又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如此,那只要说李瑛派了私兵去营救妻儿,也许就可以解释为何李倩会假死出现在薛锈的私宅了。
如此,他的假冒计划就可以补得更加完善了,不过他现在并不想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