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持清醒,青登啃咬舌尖,然而根本无济于事,这点小小的疼痛,在那愈来愈强烈的晕眩感面前,犹如螳臂当车。
眼皮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下沉。
小小的黑色花纹渐渐从眼角至中心,一点点地将视野覆盖。
“橘君?橘君?”
青登听见佐那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远方。
一瞬间,他看到了某个东西。
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鲜艳诱人的朱唇、若隐若现的纤细绒毛、闪烁着焦急眸光的眉目。
原来是佐那子的脸。
她捧住青登的脸,表情紧张地反复确认青登的神智状况。
——佐那子小姐……好像瘦了……
青登想到这里,意识就完全中断。
眼前一片黑,视野没映出任何东西……
……
……
江户,斗南町,清水邸——
罗刹在清水荣一的贴身相随下,大步流星地返回清水邸。
虽然没能干掉青登,令罗刹稍感遗憾,但就结果而言,今夜的作战毫无疑问是大获成功的。
不仅重创了青登一行人,而且还顺利地烧毁幻附淀的制作工场,抹消掉了“法诛党就是制销幻附淀的真凶”的证据。
罗刹不怕大盐党找他们的麻烦。
较之底蕴深厚的法诛党,发展时间较短的大盐党要弱小得多。
在罗刹眼里,大盐党的异端们根本不足为惧。
硬要说有什么事情能对幻附淀的制作和传播造成严重影响的……罗刹思来想去,唯有两件。
其一,江户幕府拿到法诛党制销幻附淀的铁证。
党争愈演愈重的幕府,都快演变成“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政治生态了。
只要是“南纪派”的主张,“一桥派”的人就盲目反对,反之亦然,只要是“一桥派”的主张,“南纪派”的人就盲目反对。
如此情况下,幕府要想上下一心地合力办事,完全是痴人说梦。
根据目前已知的种种情报和蛛丝马迹,外加上自己的分析,罗刹敢肯定:目前绝对已有幕府的高层人士注意到了幻附淀的存在及危害。
他甚至怀疑:青登之所以紧盯着幻附淀不放,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有幕府的高层人士给他下令。
青登是火付盗贼改的三番队队长,位高权重,能力过人,会被幕府的高层人士信任并委以重任,倒也正常。
如果仅仅只是幕府内部的极个别人员有心消灭幻附淀,根本无济于事——政敌们根本不管你的主张、政策有多么正确,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反对。
本应用来干正事的资源,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内耗中消失一空。
要想打破这僵局,最好的手段无异于拿出能够压服所有政敌的行动理由。
正因如此,罗刹才会下令烧毁幻附淀的制作工场,把所有制作原料转移到他处。
只要别让江户幕府的官员们抓到把柄,罗刹就能继续有恃无恐。
至于有可能会对幻附淀的制作和销售造成极大影响的第二个原因……那便是那个该死的葫芦屋盯上他们了。
说实话,相比起被幕府盯上,罗刹更害怕被葫芦屋盯上。
江户幕府因被党争所苦,以及顾及社会观瞻而总是放不开手脚——葫芦屋就没这些毛病了。
葫芦屋乃高度集权的私人组织,权力皆集中在他们的领袖……即木下琳的手上。
人力、武器、钱财……葫芦屋及其附属组织的所有资源,木下琳皆可如臂使指地调用。
幕府要想对付法诛党,尚需合理的行动原因。
反观葫芦屋……
罗刹的旧有经验告诉他:葫芦屋对付法诛党的战略方针,非常地简单明了——发现即消灭!
若是找到法诛党的据点和成员了,直接消灭!不需要什么合理合法的证据!也不需要顾忌什么社会观瞻!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因此,相比起“葫芦屋注意到幻附淀”,罗刹更担心“葫芦屋发现法诛党和清水一族关系匪浅”。
假使让葫芦屋得知此事……罗刹敢断定:葫芦屋一定会于第一时间集合战斗部队,灭掉清水一族!
法诛党在关东的根基很浅,若无身为“地头蛇”的清水一族的鼎力协助,罗刹他们势必是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散布幻附淀的。
法诛党负责制作,清水一族负责销售渠道,分工明确,效果显著。
可以说,清水一族若被灭了,罗刹就要欲哭无泪了——连销售渠道都没了,制作出再多的幻附淀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上述所言,颇有杞人忧天的味道。
等哪天葫芦屋真的打过来了、清水一族有难了之后,再慢慢地见招拆招吧——这是罗刹一直以来所秉持的想法。
随着制作工场的毁灭,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幻附淀的秘密将继续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葫芦屋姑且不论,幕府那边应该是暂时不用担心了。
想到这,罗刹顿感心情大好,他决定乘兴去一趟清水塔的顶端,观赏一会儿月亮。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矮小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界。
“罗刹大人!属下有急事相告!”
河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至其跟前。
只见河童表情焦虑,脚步也因此而变得稍显凌乱。
淡薄名利且见多识广的河童,素来举棋若定,很少流露出慌慌张张的一面。
眼见河童竟罕见地面露惊惶,罗刹也不禁神情一肃。
“河童,何事?”
“罗刹大人,自今日黄昏起,我就不断发现有行迹诡异的人在清水邸的附近转悠,并时不时地抬眼观察清水邸的建筑,以及周边地带的地形。”
“在这帮鬼鬼祟祟的不明人士中,我看见了那个男人……”
说到这,河童顿了一下。
他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直至片刻后才一字一顿地把话接了下去:
“‘流光八幡’间宫九郎……!”
“……河童,你没看错吧?”
“罗刹大人,属下以项上人头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看错。那个戴着眼镜的老人,绝对是‘流光八幡’间宫九郎!”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河童应和一声,然后不带半点停留地转身退下,仅弹指的功夫,他的身影就融化在远处的阴影之中。
“……荣一。”
“在!”
“你现在立刻召集人马,进行最大限度的动员。把所有能调用的物资、战力,全部集中进清水邸里,自今夜起,死守清水邸。清水邸的围墙、高台需全部加固。还有,将收藏在地下室里的重要文书、资料,全部烧毁,一片纸也不要留。工匠、医生等稀缺人才,全部转移到横滨……不,不行,横滨离江户太近了……转移到尾张好了。”
听到最后,他终于是难掩脸上的愕色,忍不住问道:
“罗刹大人,这是何故?”
虽然这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情,但清水荣一刚才确实是清楚地看见——在听见“间宫九郎”这个人名的那一瞬间,罗刹的脸色顿时变了!
嘴角上挂着的笑意僵住。
瞳孔骤然紧缩。
面庞微微泛白。
清水荣一头一次看到罗刹那么失态……
罗刹伸出手,用力搓揉眉心。
“……荣一,你知道间宫九郎吗?”
“我知道。您先前跟我说过,他是曾闻名一时的大剑豪,同时也是葫芦屋的重要干部。罗刹大人,如果你刚才的那一系列命令,是为了防范葫芦屋的渗透和侵攻,那会不会太过火了一点?有必要即刻转移人才并把所有的重要文件销毁吗?”
有葫芦屋的干部在清水邸的周围晃荡……这说明葫芦屋极有可能发现清水一族跟法诛党的关系,进而准备展开行动吧。
对此,清水荣一倒是不太惊慌。
他对清水一族,对自己亲手组建起来的“关东最强雅库扎集团”的实力很有信心。
就算葫芦屋真的打过来了,纵使不敌对方,他们也能从容不迫地转移人员和物资,保全力量。
罗刹侧过脑袋,朝清水荣一投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缓缓地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如果仅仅只是葫芦屋攻过来了,那问题倒不大。可若是攻过来的人中有间宫九郎……这性质就不太一样了。”
清水荣一皱了皱眉。
“罗刹大人,何出此言?”
“间宫九郎是这世间屈指可数的能自由进入传说中的‘无我境界’的武者——我这么说,你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要下达那些命令了吧?”
清水荣一:“……”
罗刹:“……”
霎时,沉重的沉默降临在罗刹和清水荣一之间,四周的声音听起来莫名遥远。
大约10秒钟后,震惊与惶恐终于化为声音。
“……是,罗刹大人,我现在立刻就去召集人马!”
……
……
江户,郊外,某地——
骨碌、骨碌、骨碌……
远方传来富含节奏感的古怪声音。
骨碌、骨碌、骨碌……
声音逐渐接近。
骨碌、骨碌、骨碌……
漆黑的世界射入白光——
“唔……!”
青登随着意识清醒,缓缓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其眼帘的,是陌生的车顶。
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车顶、摇摇晃晃的车厢、时隐时现的马匹喘息声……
此景此况,令青登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自己适才所听见的“骨碌骨碌”的声音,便是车轮的转动声。
——这里是……?
青登一脸茫然地朝四周投去困惑的视线。
很快,他就发现这座既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车厢里,并不只有他一人。
“冲田君?佐那子小姐?”
佐那子和总司正分别睡在他的左右两侧,三人躺成一个“川”字。
二女都睡得非常香甜,胸膛和小腹以均匀平缓的节奏上下起伏。
“啊,后辈,你醒了啊。”
冷不丁的,驾驶位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女声。
青登循声望去,脸上的茫然之色更重了。
“前辈?纱重?”
只见二重姐妹并肩坐在马车的驾驶位上,纱重手持马缰,以熟练的手法操控马匹。
拉动车厢的是2匹被照养得极好、四肢发达、毛发光亮的骏马。
八重急声追问:
“后辈,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身体好一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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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