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目光一同落到橘隆之的卒塔婆上。
“所以……橘先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现在离盂兰盆节还早着呢,突至墓园看望亡父,所欲为何?”
【注·盂兰盆节:又称为“祭魂节”、“中元节”、“鬼节”,是祭奠亡人、怀念先人的节日。】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忽然很想来看看他,有些不吐不快的话语想要在第一时间对他说——仅此而已。”
净妄斜过眼珠,送给青登一股长长的、意味深长的眼波。那眼波所蕴藏的情绪很难捉摸。
“当真是这样吗?”
在外人看来,净妄的这句反问,恐怕莫名其妙吧。
然而,青登的平静表情依旧。
“净妄住持,何出此问?”
老和尚仰起脸,掩埋在皱纹之中的双眼凝神紧盯青登的脸。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但是在我看来……橘先生,您现在完全是一副即将奔赴战场的模样啊。”
听见净妄这么说,青登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脸夹杂着坦荡与磊落,似笑非笑的表情。
“奔赴战场吗……大概确实如此吧。净妄住持,今晚说不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股深藏复杂情绪的目光,默默地从青登的脸上移开。
“……看来,今晚……不,未来几天的江户,又要不平静了。”
净妄发出仿佛话里有话的声音。
青登若有所思地瞥了净妄一眼,然后抬高视线,眺望远处的天际,像是让思绪飞向不在这里的彼方。
“净妄住持,您要阻止我吗?”
青登的话音甫落,净妄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老衲并无此意。”
这一次,青登的脸上总算是出现除“肃穆”以外的情绪——一抹讶色掠上其眉间。
“我还以为身为僧人……而且还是一个佛法高深的老僧人的您,一定会奋力阻止腥风血雨的到来呢。”
净妄微微一笑。
“首先,老衲仅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何德何能对‘仁王’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
“其次,倘若您只是单纯地欲图施暴,那么老衲纵使舍得一身剐,也要对您的暴行予以阻止。”
“然而……祂告诉我:你并不是要去徒增杀孽,而是要去打一场舍尔其谁的战斗。”
“既如此,我便没有任何阻止你的理由。”
净妄停了一停,接着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一个男人去战斗。”
这句话语落下的刹那,一束月光停在青登与净妄之间,仿佛有一圈光环围绕着他们。
青登挑了下眉,接着如同咀嚼每字每句,缓缓问道:
“祂?‘祂’是谁?”
净妄伸出右手食指,轻点自己的眉心,表情耐人寻味:
“佛。”
青登愣了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接下来,二人就像是提前约定好的一样,双双缄默下来,不再言语。
他们的目光再度一同落到橘隆之的卒塔婆上。
透着安宁氛围的静谧,笼罩四周。
约莫5分钟后,青登不紧不慢地转身向后。
“净妄住持,我差不多该走了。”
“这就要走了吗?想同汝父说的话,都已说完了吗?”
“嗯,是的。该说的话、应说的话,都已说尽。净妄住持,下次再见了——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青登扶着腰间的佩刀,大步离去。
他才刚走出两步,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地顿住脚步,侧回脑袋。
“净妄住持,能帮我个忙吗?”
净妄扬了扬下巴,示意“请说”。
“倘若今夜……或者几天之后,我的尸骨送来这儿了,麻烦您捎句话给所有的过路人——
“源氏橘家的橘隆之咲宗及橘青登盛晴,他们坚守住了自己的道,最终长眠于斯。但他们还剩下一点热血,它还能燃烧,它还在燃烧!”
留下这句话后,青登不带半点踌躇地转过身,踩着坚定的步伐,快步流星地笔直向外而去。
这时,无悲无喜的平静男声,再度从渐行渐远的颀长身影中飘出:
“我不知此行是福是祸,唯知一路往前奔驰。”
回应青登的,是净妄那仿佛被镇住的错愕目光。
老人伫立在原地,面带异色地静静目送战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