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不论是哪个国家、哪个地区,占山为王的山贼们所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某些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傻瓜,甚至还幻想山贼都是一帮英武的草莽豪杰,幻想自己成为人家的压寨妇人啥啥的。
狗屁的十不抢、七不夺!你越是弱小,山贼就越是逮着你欺负!
指望山贼们盗亦有道……所谓痴心妄想,不过如是。
相马众的所作所为,深刻诠释了为何亘古亘今那么多人皆恨山贼入骨。
今年的光景不好,稻和村的村民们的生活本已很是艰难,但相马众还是强硬地要求村民们按时按数“上贡”,一粒米也不能少。
他们甚至直接放狠话威胁道:要么给钱给粮,要么就给你们的脑袋!
相马众的雪压霜欺,早就使村民们的心中憋着一团不吐不快的怒火。
这帮可恶的山贼,此次实在是逼人太甚!这种把人往绝路上逼的行径,直接引爆了村民们久埋于心的怒火!
村民们拿起锄头、铁铲等一切能用作武器的物事,向相马众发起愤怒的反击……然后立即遭受了极严厉的报复。
在人数、武器、战斗力上皆占绝对优势的相马众,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村民们组成的简易武装击溃。
大量人被杀。
半数以上的房屋被焚为焦炭。
稻田被踩踏成泥泞不堪的烂地。
土匪们以掘地三尺的劲头渔夺侵牟,一口气抢走了所有的年轻姑娘,以及村内仅剩的最后一点财产。
藏在地窖里的小米;搁在房梁上的腌萝卜;本应“颐养天年”的老牛……
相马众的一干匪徒揽着尖叫的妇女们,满载满归、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而去。
这就是青登刻下所见之景的由来……
眼见幕府的军队来了,收拾稻田的村民们纷纷停下各自手头的工作。
讨伐军恰好要从横亘在2片稻田之间的田垄上穿过。
田垄地势较高,所以稻田里的村民们必须得挺直腰、抬起脸才能看清军士们的容貌。
感应到有许多人正看着自己的青登,脑袋一偏,向自己的左侧看去——碰巧与一位年纪应该还不满8岁的小女孩四目相对。
只见这位小姑娘的身上,几乎就没有一块皮肉是干净的,不是这儿有块泥巴,就是那儿有块污垢。从头至脚,只有一对乌熘熘的黑眼珠子是明亮的——怎可惜,这对很是好看的眼睛,此刻却在泛着半是欣喜半是惊忧的眸光。
青登扫视四周,发现稻和村的所有村民无一例外,皆是同副模样——满身污垢,身上的衣服肮脏得看不清原先的颜色,脸上爬满长年经受风吹雨打的沟壑,表情木然,看向青登等人的眼神里,透露着由“喜”与“忧”混杂而成的复杂情绪。
某些人在与青登四目相对后,甚至立即面色大变,露出惶恐的神情,匆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青登哪怕半眼。
在这种信息交流不发达的封闭年代里,对于这种小山村的农民们来说,城里的武士……尤其是江户的武士,基本跟从外星球来的外星人没啥两样。
“外星人”来了……村民们对此感到紧张、惶恐,再正常不过。
穿过崎区不平的田垄后,青登很快就看到了满是尘土与粪便的肮脏路面、低矮的茅草屋、以及被大火焚毁的焦黑废墟……
举目望去,一片灰蒙蒙的色彩……
仿佛有片厚密的乌云罩住了村子。
有条从村子的中央横穿而过的河流,在阳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此乃稻和村时下唯一的亮色。
该河连通了南面的稻田与北方的群山,把稻和村划分成齐齐整整的东西两半,“东半村”与“西半村”仅靠几座简易木桥相连。
村民们耷拉着脑袋与双肩,脸色死死平平,一举一动像行尸走肉,他们的身上散发着与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泥巴相同的气息:潮湿、泥泞、肮脏、软弱可欺……河水也受他们的气质影响而显得阴冷、寒气逼人。
此地没有青登所熟悉的热闹街巷。
此地没有青登所熟悉的繁荣景幕。
此地与江户……简直就像两个世界。
我此刻所见的,方为“真实”……青登心想。
贫穷、肮脏、落后,常受山贼、浪人等恶势力的欺压——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日本最真实的模样
繁华的江户,只不过是这个国家里特例中的特例。
这时,忽有一阵料峭的秋风从远方的山林之间扫过。遍布于村子各处的杂草被齐齐整整地压弯。一大团混杂着粪便的恶臭、人的汗臭、废墟的焦臭的惊人臭气,在这股秋风的引动下四散开来,提醒青登,提醒所有途径此地的旅人——这是一座经历了无数凄风苦雨、饱经世变的悲凉之地。
……
……
是夜——
我孙子纠合群将,在稻和村村长的屋子里,召开讨论下一步行动的军事会议。
“相马众的根据地,设于相马山的最高处。”
因为村长的屋子里没有坐垫,所以群将只能在地板上随意地席地而坐。以我孙子为中心,围成一个椭圆形的圈。圈子中央的地板上,铺着一张用炭笔画成的简易地图。
“相马山的地势虽不高,但地形却很复杂,万壑千岩的,到处是难以攀登的山壁,或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
穷得箪食瓢饮的稻和村,自是不可能会有蜡烛这种奢侈的物事,村民们能为青登等人提供的,就只有一些照明效果仅比奇差无比的粗劣灯油。
不过好在,讨伐军自身有备着一些蜡烛,不至于陷入摸黑开会的窘境。
为了使群将能更清楚地看到地图,我孙子在对着地图解说时,一手指着图面上所绘的一根根线条,一手抓着蜡烛,微微摇晃的灯苗与指地图的手同步移动。
“要想前往相马众的根据地,只有通过一条毗邻稻和村的山路。”
我孙子的话音刚落,其身旁的水岛任三郎便立即蹙起眉头。
“就没有其他的登山道路了吗?”
“没有了。我已请教过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儿的稻和村村民。若想登山,能走的路就只有这一条。”
我孙子一边答,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地图上所绘的一条粗长黑线。
霎时间,弥散在群将身周的气氛,变得稍稍微妙了起来。
登山的道路仅有一条……这便意味着他们在对相马众的根据地发起攻势时,留给他们的进攻选择并不多。
“哈……”八番队队长风间信义苦笑一声,“真是一座优良的关塞啊……”
“匪徒们在相马山上经营多年。”
我孙子这时接着道。
“他们不仅将他们的营寨打造得固若金汤,还在这条仅有的登山道路上,设下两重关卡。若欲强攻相马众的根据地,还得先设法拔除掉这两重关卡才行。”
说完,我孙子抬起头。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或是想补充的吗?”
群将面面相觑。
局势很明了——讨伐军的人数、装备皆优于相马众。但对面却占了据山而守的地利。
“啧……”金泽忠辅将双手环抱于胸前,轻声呢喃,“这一仗,不好打啊……”
“武士大人!”
这时,端坐于房间一角的一位老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向青登等人行着土下座的大礼,一边用带有些许哭腔的声调,撕心裂肺道:
“你们可一定要铲除掉那帮杀千刀的恶棍啊!”
这位老人,正是稻和村的村长:藤五郎。
他或许是见青登等人都一副面色凝重的样子,所以感觉心慌吧,以为讨伐军会打退堂鼓之类的。
藤五郎的口音很重,青登等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勉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藤五郎先生。”我孙子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打算两手空空地回去。不将匪徒们的首级提回江户,我们可没法跟上官们交差。”
听到我孙子这么说,藤五郎立即露出松了一口气、欢欣鼓舞的神情。
“相马众虽不容易应付,但也不必对他们有太多畏惧。”我孙子说,“接下来,我打算一边组织斥候,侦察相马山的地形,一边派人与相马众接触,尝试着劝降他们。”
“与此同时,积极整兵备战。一旦谈判破裂……就与他们在山林间决一死战!”
“诸位有什么想补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