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听来听去的,其实也听明白了。
就是一切,都超脱不了皇上的手掌心,看皇帝最后会如何对你罢了。
“皇上那边……”
“下官递了条子了,皇上不见。”
“像王时维那样忽然病重,有时候也挺好,免得连晚节都保不住,更好过现在被人说是霸臣。”
杨一清知道,再拖下去他就会显得贪恋权位。
就是这样嘛,皇帝给你气得深藏于宫,这个时候你该赶紧认错,不要为了自己那点东西死撑着。
但想了一夜他明白过来了,什么叫以皇帝满意的方式致仕?
就是要把体面留给皇上。
但是如果按照皇帝心意,那他不仅是丢官,那基本是身败名裂了。
这一夜他未能突破这个心障。
所以他的案桌之上放了一本辞呈。
“济之,将来有日,你代老夫将这封奏疏转交于圣上吧。”
王鏊面色一变,“阁老此话何意?事情尚有转机,可不能在此时走了极端啊!”
“陛下躲避臣子,毛纪被抓入狱,我堂堂皇明,有此等局势皆因我一人而起,我若死,便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阁老!”
正说着,府里下人在门口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两个老人家面色当即一变。
来人确是宫里的内侍,而且特意是挑选的晚上时分。
尤址没想到王鏊也在。
“公公!”王鏊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公公深夜造访,可是带来了陛下的旨意?”
“陛下不知道咱家来找杨阁老。”
他们两人又都意外起来。
紧接着看到尤址袖口之中一晃,显现出一坛酒。
“虽然没有圣上的旨意,但咱家来都来了,而且还自备酒水,杨阁老你该不会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按道理来说,他这种人本不屑于和宫里的太监有过多交集。
但值此关键时刻,尤址又是唯一一次造访,所以还是该见见。
“公公请。”杨一清这边说着,又吩咐下来,“去拿三个酒盅。”
“是。”
一张八仙桌,两盏小烛火,三个白发人。
门关上以后这里便只剩他们了。
尤址咕咚咕咚的倒上酒。
“杨阁老,这几日来京里大大小小弹劾你的官员,不在少数吧?”
杨一清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目的,总该不是为了帮他出主意来的吧,而且上来就是一句问话,似乎要堕他的名头,“当内阁首揆十年,不是今天被人弹劾,就是明天被人弹劾,这本是寻常。再说,这总归是皇上一句话。还是尤公公想说,本官已时日无多?”
在大臣看来,皇帝身边的太监的话意就是皇帝的话意。
这也是尤址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
所以他这一句是反问尤址皇帝的意思,同是也是小小的顶他一句。
因为他断定尤址,不敢讲。
果然,
尤址立马笑了起来,“咱家一介内侍,如何说得了当朝的阁老?也怪咱家嘴笨,让杨阁老误会了。咱家的意思是,杨阁老得为今日这局面想想法子,不能总也这样僵下去。不说皇上,就是咱家看着也难受啊。”
王鏊道:“公公此话有理,本来老夫也是与阁老在商议此事。但现在皇上铁了心不见我等,这该如何是好?”
“皇上为何不见你们?并非皇上生气,而是因为皇上自己觉得自己做不了主,于是干脆便不做主。可你我都知道,大明的家还是要皇上来当。杨阁老又岂能真的便抛开陛下,独自拿主意?所以说,这桩事有个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阁老顺了皇上的意思,以内阁的名义下一个天下清田令,再向皇上上一封请罪疏,想来再请皇上出山不难。”
不等杨一清摇头,王鏊便先讲了,“公公,事情不能这样办。”
尤址像是完全预料到一样,“那就只能请阁老离开京师,但不离开朝堂了。”
这句话现在是好理解了。
就像当初刘健、李东阳一样。
离开京师,便是丢掉阁老之位。
不离开朝堂,就是仍然保留一点位置。
前者是要扫除皇帝继续行事的障碍,后者则是要保有皇帝清名,就是即便你犯了错,但我考虑你立下的功劳不重处你,而且仍然认可你的能力和品德,继续对你委以重任。
“杨某老朽之身,能去往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