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民牧,朝廷就要回收马匹,小老儿养的马不合格,只能罚钱,原先的几亩薄田也只能卖了。”
若顾人仪还是刚出京的进士,他大概听不出内涵,
但他已经当了六年知县了。
什么叫不合格?
什么又叫合格?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大了去了。
但这么一想,顾人仪心中颇为震撼,偏头问其他人,“你们……你们也是?”
众人沉默以对。
……
……
“中丞,属下想迟些入京。”
在一处亭子中,顾人仪跪在端坐诸位的费宏面前。
费宏吃着很硬的干粮,就着水,连续的赶路,其实他的气色也不是很好,“义山(顾人仪字),你为何为官?”
“自然是上效君父,下安黎庶。”
“想不想升官?”
“中丞信也好,不信也好。下官六年知县,从未想过升官之事。”
费宏叹了气,“你该想的。你若欲为百姓做更多的事,就该想。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便鼓励东宫官员磨练本领,以便能够坐上更高阶的位置。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是跑断了腿、说破了嘴,又能够救几个人?京里的人常说,欲谋官先谋身。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就要看你怎么理解。”
顾人仪磕了个头,“下官自然明白中丞提点之意。但七年前,下官赴京赶考、六年前,下官远行赴任,当时京畿之地已经推行改牧为农,还民于田之策,下官本以为此次入京,能看到炊烟袅袅,却不想还是流民沿道而乞讨。下官实在不解,若是不解开这一点疑惑,即便是金銮殿上天子亲自问道,下官也只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到那时一样是丢中丞的脸面。”
费宏略带深意的看了这个壮年官员一眼。
“……那你去的时候,不要穿官服,并且带两个人吧。到了京师,就到养育巷来找本官。再有,不要耽搁太久,务必在三月之前入京。”
顾人仪大喜,“谢过中丞!”
费宏其实还有话要说,他站起身,负手背对着他。
大概好一会儿,他才忽然转身,而眼神已经变得极为认真。
“顺天府的事,你可以问、可以看、甚至可以上奏,三月的大朝会本就是陛下问道天下。但是此处为京畿,京畿之地关系盘根错节,很多人、很多事不仅仅是李旦华、刘夫这两个贪官那么简单,有时甚至会涉及到宫里。
你在四川抗上,说到底,是本官这个巡抚在为你扛着。但到了京师,你这个七品,太小,本官这个巡抚也太小,若还是如以往一般,怕是很难护住你。但话说回来,圣天子在朝,一个七品的小官之言,天子反而更为相信,因而说不准又很大,这其中之要害,你要把握的准。”
顾人仪一身正气,“下官只说下官看到的、确信的。既是圣天子,必定辨得了忠奸。”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中丞何意?”
费宏把他扶了起来,他要说句心底的话,“义山,今上天资卓绝,谋众断独,做事、派官都有自己的安排,所以这不是辨不辨忠奸的问题,这是你是否打乱陛下安排的问题。你可明白?”
“那……这些事,陛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顾人仪满脸疑惑的问。
但费宏却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京师这地方,从来复杂,本身就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明确答案的。
而人的命运就是在这种不确定的岔口,走出完全不同的风景。
只是,顾人仪不懂的是,中丞说的京畿之地,盘根错节指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