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左来说,他觉得皇帝的改革思路中最为惊艳的是组合式的支付方式,本色还是折色的选择权又重新回到了朝廷手中。
现在令盐商全部纳粮,会因为粮价不够而使得盐商占到便宜、朝廷有所损失,全部缴银又会使得商屯再也不会如往日一般兴盛。
如今两种方式结合,战时多要粮食,平时多要银两,根据实际需要灵活变动,仅从这一点上来说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李阁老在朝中多年,经验丰富,他讲得也没有错。
回府以后,顾左始终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谋划盐法的方方面面,以至于第二天走在路上还撞到了人。
到傍晚时,管家递了帖子,说有人拜府,打开一看也是个熟悉的名字了。
来人正是梅可甲。
开海合法化以后,他的身份也合法化,所以最近在京师他也进行了不少活动,作为梅记的老板,有一个重要的官员他不得不打好交道,便是少府令。
少府目前管辖着杭州的一些丝商、布商,本身也开始开展粮商的生意。和梅记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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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同在杭州,他们各自管辖之下的一些作坊、商铺都有经营往来,人家还是户部侍郎,怎样都不能忽略。见不见他,那是顾侍郎的事,去不去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二月的京师已然开始转暖,院落里几颗桃树吐了芽,微风徐徐,带些微凉,感觉很好。
顾左还是正式的接待了他,
前几天,皇帝将此人的两个女儿接入了皇宫,真要说起来,这就是国丈。
顾左又想起来今天早上上朝时见到的左副都御使章懋,老人家现如今在朝堂上威望高了,因为皇帝听了他的谏言,往宫里接了姑娘。
说到底,因为圣上太过勤政,据说还没有召过人侍寝,所以官员们多少有些担心,这里头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此事终于有了结果,章懋怎样也算大功一件。隐隐的,有些人觉得他的地位也要靠近九卿了。
因为现任左都御史张傅华并不受宠,过不了多久必定是要让出位置。
反正京里大约也就这些闲言最多,无非就是谁又升官了,谁又受宠了。人事任命勾动人心。
宅院里,
顾左真的看到梅可甲,忽然有些惊讶,因为梅可甲还是身穿麻布,而并非绸缎。
其实不论是六品功名冠带,还是国丈的身份,梅可甲穿一下绸缎是没有问题的。也不知道正德时的外戚会如何……要是在弘治年间,不要说穿绸缎了,说不准都要封候、封公了。
而梅可甲对此的回答是:“习惯了。穿了大半辈子的粗布麻衣,要是忽然穿绸缎,反而觉得别扭。”
“梅公家资丰厚,却能如此节俭实在出人意料。相比起来,我们都要羞愧了。”
梅可甲是觉得,梅府在京师里的角色一直很微妙,这些年过来,大家都知道他家非常有钱。现如今又和皇帝扯上了亲戚关系。
一个商人也摇身一变有了官身。
这其中哪一件都是很容易惹人嫉妒的事。
如果小小的梅府变成了某种焦点,这在京师之中其实是很危险的,说到底他们还是根基浅薄,万一过于张扬,惹来祸事,那可怎么得了。
至于说皇帝的圣宠,
梅可甲又不是小孩子,古往今来多少兴衰事那是看在眼中。当今天子又是一时明君,一旦越线,似魏彬那样的自己人也一样杀。
“少司徒,朝廷开海以后,梅记计划于今年开春之时起运一批丝绸和瓷器出海,眼下正在筹备船只、清点货物,少司徒掌管少府令,若是有需要可以搭梅记之船出海。”
官府做生意,总不像是真正的做生意,梅可甲这样友好说到底还是看在他是户部侍郎的份上。
“这样也好。只是本官还不知今年浙江各地的作坊能有多少丝绸,这几日就下令让他们统计,得了结果之后尽快告知梅公。对了,陛下也令本官设立了一个造船的厂子,梅公似乎也听旨行事,却不知这厂子办得如何?造船工匠可够用?”
梅可甲早年间就是混迹商场的人,与官员打交道也多,一听这话还如何不明白,“下官那边也还行,若是少司徒有需要,梅记可划两百个工匠。”
顾左大喜,“当真?如此甚好!这几月以来,买船的人实在太多,倒是造船的人不够用了!”
梅可甲微微一笑,“陛下应当是有些度支之才的。造船厂子的事梅记开始得早了,当初应该就是料到有此一天。”
“梅公如何看陛下的度支之才?”顾左现在是深埋在搞经济这里面。
因为朱厚照其实在日常之中也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一些后世的经济理念。
譬如说,少府令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及让他督建不夜城。
皇帝不是守财奴,反而是想办法花钱,但是明显看得出来,皇帝讨厌花了钱没有收益。
甚至像复套也是,复套盯住的是阴山以南的那块肥沃的土地和草场。
梅可甲商人出身,与朝廷里那些考虑人事、政治的官员相比,顾左可能还是更愿意和他交流多一些。
这一方面是兴趣,另一方面他也是有私心在里面。
因为他发现这里藏着的东西,其实鲜少有官员察觉,而他越是精通,就越会被皇帝倚为肱股之臣。
他本身也不是长袖善舞的官员,现在找到了另外一条路,当然是一头扎了进去。
梅可甲则没想那么多,只是利用他作为商人的本能在替皇帝办事,“下官看来,陛下于金银钱财方面确实常有惊人之语。现如今几年下来,要说理解……下官会觉得是‘营生’二字最为关键。”
顾左心中涌出喜意,这与他的感觉不谋而合,不过也没有立时说开,而是接着追问:“何以见得?”
梅可甲未作他想,说:“浙闽总督王部堂给朝廷上了封奏疏,说开海之后沿海三地的市舶司必定会人员积聚,因而申请拨银修筑城池。陛下同意了,陛下说这样可以雇佣民生艰苦的百姓;其实开海也一样如此,陛下认为浙闽少田多山,所以要开海给百姓别的营生,让尽量多的百姓都能找到一条活路,种地、做工,无论怎样赚足口粮就好。”
这番话说到了顾左的心里,他忍不住拱手作揖,“朝中的人都说我善于度支,最能体会圣意。没想到今日和梅公一遇,才有如遇知己的感觉。以往,本官是有这个感觉,但像梅公说得这么明白的,却也没有。”
“少司徒谦虚了,天下谁不知晓陛下提倡实务,少司徒是陛下最为欣赏的臣子。”
“那个不提。对了梅公,你可认识什么盐商?”
“盐商?”梅可甲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不熟,不过也有能说得上话的。”
“也是本官近日在瞎想……盐商困于守支,朝廷盐法大坏。所以要是能够将盐场也拍卖给盐商,这样不就不会有守支这一问题了么?”
顾左当然不会说着是他和皇帝讨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