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雨绵绵,沙沙打在盖小骡车顶的油纸布上,验明腰牌和手令,翻检过,骡车驶出光顺门,往十数丈外的莲花海宫门而去。
沈星跟过去并不难,她以前常和几个小师兄一起给沈爹打下手的,清洗那关键物事不用她,她就做些其他杂事。
至于背后那一大包袱药,宦官贱若尘埃,每年磨搓白死不知其数,但由于神熙女帝登位用人的特殊性,本朝亦是宦官拔到最高的时期,万里溺海一人上岸,但封爵任职朝廷内外者不在少数。除了档籍归属司礼监,最顶尖那一拨权宦,和外面的官员并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近身的原因,权柄更甚。
沈星很小的时候,很担心沈爹会被上位的大太监报复,她总是积极打下手,额外带伤药、内服药,有时候弄到还带些敷料绷带分发,不求记恩,只盼对方不要怀恨在心。
沈星这么做,宫正司这些大太监也是知道的,物伤其类,倒也没说什么。
今天,这是一场大活。
大理寺那边足足拉了七百多人过来。
司礼监、宫正司的大太监来了好多个,还有大理寺的官员。能来这里的,都是罪名不重,或者是被牵连的家眷。
很多身着蓝袍黑靴的大太监,红青官袍的官员,小太监和宫籍粗使,不停地拉着人,叮叮当当铁链撞击声,绳索捆绑声,骂声,哭声,有大理寺的卫军和宦军在,反抗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
其实沈星上辈子来过一次,她甚至知道裴玄素在哪里。
沈爹被引着进了西海宫房设的刑房,刑房按规矩是打扫清洁、烘干,并钉上窗户,不漏光、不漏风,不然宫刑之后,很难有人活下去的。
宫刑是宫刑,死亡率很高不错,但不是死刑。
一间一间的刑房,小师兄们一进门就开始熟练褪衣清洗抹干,而后盖上一块摆布。一排排通房,一张张摆放整齐的春凳和防止喊叫挣扎捆住的人。
这边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只听见痛吟和哼哼,房间里很黑,沈星把火盆升起来,一个个往各个屋子送。
她每次帮忙,都觉得压抑,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了,火盆送到最后一个屋子的时候,她的心怦怦重跳,几乎要蹦出心口。
最后一个屋子尽头,是一条长廊,也是封了窗的,黑乎乎,尽头似乎有些天光,但不多。
这个长廊尽头,也是刑房,但那是特殊的刑房。
里面没有人随意走动的,那边是一个沈星叫陈叔叔的刀匠在忙活,等沈爹弄好这边,再一起过去做。
还时不时有人开那边排房的门,把一两个好货抬进去。
这都是备着送到太初宫伺候女帝的。
没错,就是那种伺候。
女帝雷厉风行,自不会墨守前规,脔宠侍君过江之鲫,近年渐老,她更喜欢去了势的宫侍伺候。如今司礼监提督梁默笙,据说就是女皇陛下的床侍出身。
裴玄素是十二宦营出身的,但沈星并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曲折过程。
反正裴玄素在分配差事之前,最初是躺在长廊尽头那排小屋子。
当初她根本不敢进去。
等后来结束,那些人被抬过去另一边专门养伤排房,沈星才过去送了一次药。
裴玄素今年十九,差一个月二十,如果超二十过了冠龄,他就不可能来莲花海了。
介乎少年与青年的年纪,出任沛州刺史,曾三元及第,人称智计无双,本有着光明的未来。
结果,那三尺春凳,成了一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