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千里行(1)

黜龙 榴弹怕水 6942 字 2个月前

落龙滩一战,黜龙军从上到下,丢盔弃甲,狼狈而归。

张行回到登州大营的日子是九月初五,又等候三日,同时计点兵马,到了九月初八,连着三匹龙驹,大部分头领都已经折回:

其中,苗海浪、贾务根被俘虏,贾务根还重伤,不知生死,这算是标准的损折了;

没有危及性命,但也不能称之为轻伤的有因为惊马而落马的阎庆;

有被避海君扇飞时因为真气不支坠落的高士通,外加庞金刚、高金刚、矮金刚、寿金刚……前者是之前作战受了伤,而几位金刚则是十三金刚中修为不足的那几个,一旦脱离大阵,没了护体真气,立即遭遇明显创伤,而且是内伤外伤一起来,现在只能躺着;

修为在凝丹以上的,也有空中被石块撞击到的钱唐,和不巧跟王元德落在一处,挨了一击的苏靖方;

至于尚未归队的,也有一个樊梨花,可从回来的一些军士那里得知,其人倒还好,只是在落龙滩搜寻落难的部众。

除此之外,大家没说,却都能察觉到,乃是雄天王在与郦子期的对决中明显吃了大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脸色蜡黄蜡黄的,说话都不利索……只不过到了那个层次的损伤,寻常人想也无益,问也无法,只能装作不知。

甚至,包括张首席本人和实际上划开分山君要害的白总管,虽然精神都还好,但所有人也都能察觉到他二人的形容憔悴,也明显是吃了亏的。

最后算起来,三十多个头领,折损了两个,伤了七八个。

而士卒也差不多,算上之前那场遭遇战黜龙军自己收的千把人尸首就地埋葬,三万多人差不多折损减员了三四千,轻伤者不下四五千……但这还不是总体数字,因为白有思的部队之前路上就损失了不少,一时难以计量。

便是之前提前抵达的俘虏、流民,零零散散也有七八千人的离散,也不知道是被困在了落龙滩里,还是不了解这边情况,故意不往登州大营来,逃到他处去了。

至于装备、牲畜,更是丢失损耗的厉害,最后真龙落下的时候,所有牲畜都几乎发疯逃窜,大部分人都选择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再加上分山君被重伤,避海君却无损,从今往后的不确定时间内,东夷与登州之间的这扇门,却是被单向打开了……黜龙帮在登州只能被动防守。

故此,落龙滩这一战,从理性角度来说,似乎确实是黜龙帮棋差一招,所谓战术的两败俱伤,战略的完全失败。

不过,登州大营这里的气氛却远比想象中要好许多。

“差点就杀了那龙!差点就杀了那龙!”一直到今日才从落龙滩回来的刘黑榥胳膊打着木板,不顾浑身污泥,一进来就连连跺脚。“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越想越可气!”

“确实可惜。”早两三日就回来的王振也觉得可惜,只是气性没这位他走前还没冒头的刘大头领来的大罢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一直就不甘心,为什么避海君要护着分山君?他们不是死敌吗?怎么就扑下来了?!”

“确实,真要是杀了分山君,取了那龙首回来,咱们再去对付薛常雄跟罗术,怕是能不战而胜,整个河北都降了。”王雄诞也有些感慨。

“其实已经足够好了,重伤分山君一事也足以自傲,便是不能威吓河北,也足以震慑人心。”苏靖方倒是挺乐观。“只把重伤分山君的事迹拿出去,看河北那几家心慌不心慌?“

“要我说,你们这就多想了。”王叔勇倒是豪气。“河北那两家,有没有分山君的脑袋,要不要这个事迹,难道都能跑了咱们手心?”

“说的对,关键是有黜龙的门路和把握,有了将八九万人带回来的经历,别人便是不信,也不耽误咱们有这个心气和本事收了他们!”徐师仁也忍不住插嘴。

“现在先不说这个。”张行看了一眼徐师仁,然后忽然插嘴终结了闲谈。“大家都到了,说几个要害事情……还有谁没回来?”

“除了被俘的两位,现在没回来的自然只剩一个樊梨花了。”正在对表格的程知理脱口而对。“但她应该没事,不止一处回来的军士告知,她只是在收拢旧部。”

“她的副将,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个家人,此战怕是凶多吉少。”樊豹此时插嘴做了个说明。“她心里熬不过,所以才会如此。”

张行点点头:“情有可原,但还是要回来休整一下……告诉她,反正得有人在落龙滩做收拢、搜寻和防备,她来做也无妨,但得先回来一趟,确保她本人及部属无恙。”

“理所应当。”樊豹站起身来,眼窝深陷。“我走一趟,务必交代清楚。”

“可以,但等开完会再去。”张行语气依旧平和。“而且樊头领,凡事可一不可二,若是你带不回人,帮里便要军法从事了。”

“这是自然。”樊豹紧张起来,再三许诺。“属下绝不是不知机的人,一定将人带回来。”

“那就好。”张行也是再三认可,却又看了一眼张十娘,后者本想插句话,硬是憋了回去。

眼见如此,张首席方才继续来言:“两位头领被俘,非战之过,得发使者认认真真讨回来,不管是要钱要粮要兵甲,只要是有认真交换的意思,就都可以计较……除此之外,还要讲清楚,确保贾头领得到妥善治疗才好。”

“这是自然,我觉得等这几日落龙滩安生了,可以派登州这里的医生过去探望。”面色蜡黄的雄伯南终于开口。

“若是郦子期那里要不到,可以去找王元德,包括东胜国国主试一试。”钱唐想起什么,稍作提醒。

而众人也继续议论了几句,倒也没什么出奇的,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接着就是部队休整与俘虏的安置。”张行一边说一边看向了房敬伯。

房敬伯早有准备,立即起身拱手:“首席放心,秋粮入库,钱粮目前是不缺的,更兼首席早早指挥,准备也算妥当,只有一事……”

“说来。”

“俘虏和流民中有登州人,自然是就地归乡安置,授田屯田,可若有籍贯在其他地方的,能不能先问问原籍家小还有多少,若是老家已经没人的,或者老家人不多的,就在登州安置……毕竟,这落龙滩一开,总得防备,这也是人力储备,偏偏我们登州最缺人。”

“道理是有的,但不行。”张行想了一想,给出答复。“得让人回家才能心安。”

“是。”

“但是可以提前通知下去,告诉他们可以回家后自己选择,一月内回登州安置就行,因为登州这里人少,怎么跟徐州还有济北比都是宽乡。”

“是。”

张行点点头,再去看周围,见无人言语,方才继续来言:“刚刚房头领有一事说的对,从今天开始,登州这里就不是一个后方了,以前的防备东夷跟现在的防备东夷不是一回事……海上陆上,都要有计较。”

“陆上就是登州大营这里,海上是大劳山。”程知理赶紧发言,以确保自己的发言权。“只要卡住这两个点,登州就无恙……当然,这管不住郦子期,要是郦子期经历这一回还没死,再带水军过来,就不是登州地方上能阻挡的。”

“到时候自然有支援。”张行听出了对方的试探,却没有多做遮掩。“不过水路只卡住大劳山有用吗?琅琊那边,东海那边,一直到淮河都要防备吧?”

“那边就要问牛大头领了。”程知理嘿嘿一笑。

“这个没办法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要搞一支水军。”白有思插嘴道。“但也难,尤其是这一次登州的船只都被扣在那里了……”

“不光是扣不扣的事情。”程大郎复又提醒道。“水军便是凑起来了……假设这次没被扣,东海的船跟登州的船,还有渤海的船还都能凑到一起,不也是出海就会被郦子期一人给沉了?海上的事情,麻烦着呢!船只是一说,水手是一说,海上作战是一说,顶尖的高手护航是另一说……现在还得考量避海君。至于之前三征时能走水路,不还是落龙滩这里有更强的兵马主力,逼的郦子期他们只能待在落龙滩吗?”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便是白有思也闭上了嘴。

“水军要从长计议,现在只从海岸防守上做计较就行。”张行将水军一事压了下来。

“若暂时不管水军,关键便是登州跟徐州两地放多少兵马了。”徐师仁插嘴道。“现在的情况是,狮子搏兔也应该出全力,咱们再歇一个冬季,便也该对河北动手了……到时候,徐州、登州、济阴、谯郡,要各自留多少兵马?”

“问得好。”张行认真道。“接下来肯定要集中主力向北的,大行台那里原本的计划是,四个地方各自有一位总管或者行台指挥坐镇,各自留下三四个营……也就是五六十个营留下来十五六个在河南各处防守,其余尽全力北上……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虚。”

“其实……”半躺在那里的高士通犹豫了一下,加入到了会议讨论。“那分山君本是几百年的盘踞了,如今重伤,怕也是经年的算计,更重要的是,那郦子期谋划这件事情,本身不大可能只是为了一时的军事通达……他果真会来攻登州吗?”

“攻不攻,咱们都得有防备。”程知理赶紧接过话来,然后顺势将自己的方案抛出。“首席,我的意思是,这四个地方,能不能用之前登州的应急策略……设立戍卫营……戍卫营不用头领亲自管军,装备次一等,不必计划离开本地作战。”

“这不就是军屯吗?”刘黑榥大为不解。

“比军屯精锐,要发钱,归根到底军屯是以屯为主,而这个戍卫营是以卫为主。”程大郎认真解释道。“细细准备起来,只是防守的话,战力不比战兵营差的。”

众人思索片刻,也议论了一番,但最终看向了张行。

“不是不行。”张行给出答复。“但丑话要说到前头……等局势改观了,这些戍卫营该撤要撤,该改编要改编,地方上要有心理准备,不能把着不放。”

程知理立即恳切点头:“这是自然。”

而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都意识到,程大郎这是要保他的戍卫营。

“钱粮要计算清楚。”张行继续叮嘱。“千万不要一朝缓下来,便没了个计划,弄得穷兵黩武,百姓人人叫苦……那跟大魏朝廷没啥两样。”

这话是警告程知理的,但在场的所有人却几乎一起看向了在门内凳子上坐着旁听的一位,也就是曹铭曹三郎。

倒是曹铭自己,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凝视,只是低头而已。

“我晓得厉害。”回过神来,程大郎赶紧拍了胸脯。

“其实短时间内也不必过于忧虑。”张行复又安慰。“登州原本的五个营回来了,也只好在登州休整,也是过完年再说其他的……不过,白总管要配合天王把此次东夷之行的功勋牺牲都统计好,尽快赏罚出来……这次去救援的时间虽短,战事也少,但也要计量清楚。”

雄伯南跟白有思各自点了下头。

其余人也都安静了一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流程是当然的,而且比较繁杂,唯独头领这个层级以上的功勋和安排是要在这里讨论的,也是大部分人更关心的那部分。

“我先说几句……首先,这次出去的五个营,有功无过,尤其是带回了数万万俘虏和流民,算是大功,这次救援也算是胜利,重伤了分山君更是足堪自傲。”张行停顿了一下,下了基调。“而这其中,白总管过关斩将伤龙,王振五百骑突袭东夷南大营,王伏贝作战奋不顾身,程名起管理十万众而不乱,算是有殊勋……便是钱唐、阎庆、马平儿,半路依附的曹铭,降人刘延寿,都有明确的功勋。”

见到众人没有异议表达,张行才继续说道:“对应的,咱们这次救援,最出彩的高士通高大头领与李子达李大头领,还有被俘的贾头领,以及作为我主骑冲阵的秦宝……但最大的功劳却在十三金刚的阵法与登州这里的后勤准备,他们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咱们需要牢记心里。”

众人也没有反对和异议。

而终于,张行说出了众人都一直等待的话:“所以,我准备在年末的时候,推荐王伏贝、程名起两位担任大头领,曹铭、刘延寿充任头领,白总管、王大头领,还有马头领转任大行台,至于钱唐钱头领,暂代贾务根营的残部。”

众人反应不一,但大多数都是精神一振,晓得登州还是自己来做主的程知理更是一时压不住眉眼,倒是真得了最大升迁的王伏贝和程名起,此时反而镇定,至于白有思和雄伯南,也是一个依旧从容,一个依旧面色发黄,显然是早就通了气。

唯一例外的是曹铭,他明显有些惊慌,却不敢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