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怨祖母,盖因此世间残酷之事,远超乎你我之想象。人心叵测,纵然亲如父子、兄弟者,亦不可尽信也。
宽儿吾孙,汝为祖母最钟爱之孙儿,亦为祖母临终之际唯一割舍不下之人,故祖母不容世间有任何人得以伤汝。
故若祖母先前所为之安排有何差池,宽儿亦勿责祖母——若非祖母已是药石无医,断不会留汝一人独对世间风雨。
祖母年幼之时,备受父母与舅氏之宠溺,后随年岁渐长,身旁亲人相继离世,祖母亦不得不舍却天真之性,始学阴谋算计之事。
然阴谋算计本无差谬,只是此等手段不可施于己身亲近之人。
此理,祖母年少时虽有所悟,然未尝亲身体会,故而未传之于汝父及汝诸叔伯,方致后来之悲剧。
此乃祖母之过,不怨他人。
然因有先时之训,故祖母不欲吾孙重蹈覆辙也。
故今将此理传授予汝,亦望汝能解其意。
吾孙或许今日方知——实祖母非冀望自家孙儿能长成顶天立地之大丈夫,只求汝一生凡事皆顺遂,遇良人,共白头,子孙满堂,福泽绵长。
祖母作此书时,汝方于窗外池边怀抱小鱼竿垂纶。
后又忽闻吾孙因钓得鱼儿,发之欢快笑声,一时心内酸楚,却不敢垂泪惊扰。
吾孙自幼长于祖母身边,甚乖巧,祖母念及日后之路皆须汝自往行之,便觉哀伤。
汝父非无情者,然权势会令其迷却本心;汝母或于汝心有愧疚,然其于汝长兄之疼爱必逾于汝;至于汝之皇祖父……他或有悔悟之日,然必待其失却皇位之时也。
故宽儿,祖母思之再三,所能遗汝者,唯此苦心经营大半世之窦氏耳。
祖母不求汝来日有何大功业,唯愿汝能行己所欲行之事,言己所欲言之言,所谓皇图霸业,不过史书上寥寥数段文字,切记若无真正治世伟略雄才,不可执迷也!
终者,祖母冀汝于见老天师付汝此画时,勿泣也。
彼时祖母唤画师为吾祖孙作画之际,祖母心中所思、所望者,乃经年后之宽儿也,故吾孙当见画中祖母眼神皆含笑意——盖因祖母当时便已知,吾孙终长成翩翩少年郎,虽祖母彼时已不在,然其心甚慰矣!
书言至此,此刻年幼之汝又于外边吵嚷着要祖母抱矣,故祖母于此便停笔也。
然宽儿,祖母望汝牢牢记之:无论将来发生何事,此世间予汝何种打击,皆勿自失信心——盖因尔于祖母而言,永为至要之人,永为最被珍视之宝物,世间待汝不善之人,吾等不必介怀于心,自会有人出手制衡之。
祖母得汝,万事皆足。
汝有祖母,不惧万事。
吾与吾孙,乃彼此之依靠,即便将来终有一日,吾与吾孙天人永隔,亦弗能改此念也!”
“祖母……”楚王殿下看着信的末尾处,那潦草到几近无法辨认的字迹,他的内心便感到一阵剧痛。
洋洋洒洒近千字,是祖母留给自己最后的话语。
楚王殿下知道从今往后的许多年,不管他身在在何方,哪怕直到他垂垂老矣,寿终正寝,这信上的内容,他始终都会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楚王殿下的寝殿内依旧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兕子,你去看看二哥在干什么。”甘露殿内,长乐公公带着兰陵公主,此时围着可爱的小兕子,小声叮嘱道:“如果发现二哥没有好好用膳,你就带他来甘露殿……”
“长乐阿姊……阿兄不会来的……”兰陵公主自幼丧母,这让她养成了小心翼翼的性子,可是即便如此,她终究是无法接受二哥如此被苛待:再者说……阿兄即便是来了……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
“我知道……”长乐公主闻言沉默许久,方才小声道:“我不会让苏璇那个女人好过的,还有,从今往后,我李丽——”
“阿姊……”兰陵突然伸手扯了扯长乐,提醒她兕子还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