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人影的出现,可谓开战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净妖宗弟子争相议论着,纵有不少疑虑,但大多数人恍若看见了曙光,自是满心欢喜的。
同样一道人影,落在妖兵眼中,却化身瘟神,因为不论扑上去多少,都是枉自送命,根本改变不了那人前行的丝毫轨迹,延缓其半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路杀入垓心。
一股恐慌,悄然萌芽,并从外围到内圈,在妖群中迅速地蔓延,扩散。
渐渐地,人影所到之处,仿佛让行一般,妖兵退避退避,待其走过再度聚拢,却围而不攻,更不敢攻,始终与人影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离,惶惶私语。
“不、不着急,放他进去,待会儿一起抹了。”
“对,别让他乱了阵脚。”
“他只一人,兄弟们不要怕。”
终于,背衬着连绵不绝的闪雷,在不断碰撞炸裂的宝光中,那道黑影,毫无阻拦地,印入了净妖宗弟子的眼帘。
身形魁梧,犹如鹤立鸡群。
身姿笔挺,掐死山岳矗立。
眼神清澈,恍若星空深邃。
煞气迫人,仿佛杀神降世。
势镇全场,舍我其谁。
“看见没、看见没?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头皮发紧哪……”
“我几时才能有这样的气魄?”
“这、这是哪一脉的师兄,可有人认得?”
当然有人认识,还不止一个。
一个窈窕丽颖从人群中闪了出来,肩上蹲着毛茸茸的白团子,一边疾步走向那人影,一边欢喜地喊道:“宠渡……别来无恙?”
一言激起千层浪,净妖宗弟子登时哗然。
“十三妹妹说,那人是谁?”
“就是刘力提过的那个‘小龙虾’?”
“他之前是散修,后来因为穆师兄和穆师妹的关系,被勉强留在山下。”
此前奉了师命,甘十三妹多在清修,对这类事情不曾耳闻,当下听人论起,也觉惊奇,心说怎么人还在山下,名头却已响到山上去了?
“还好,近期死不了。”
“招役大典时见你没露面,老娘还以为你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本还有些忧心的,”甘十三妹打趣道,“看来是多余了。”
“有劳挂念。”宠渡将手伸向了十三妹肩上的闪电貂,一脸坏笑,“小家伙,多日不见,可还记得我,有没有想我呀?”
那貂儿十分灵性,纵然时隔数月,却似还记得他,只不过那一身糙皮硌牙,对宠渡的印象怕是不怎么好,所以见一只咸猪手又不自觉地伸过来,登时奓毛,龇牙咧嘴低吼着,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势。
“还不让摸一下?没劲。“
“都说了我家貂儿是淑女,你能不能别每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甘十三妹也是头大,似乎拿这一人一兽没办法。
“跟我家那位祖宗比起来,你这貂儿可是机警多了。”
“你也养宠兽了?”
“其实是被它赖上了。”
“这事儿还有倒贴的?你用了什么法子拐骗别个?”甘十三妹一脸愕然,“你不知道,老娘当初为驯服貂儿,花了多少心思。”
“你以为我想啊,丫的死皮赖脸,撵都撵不走。”
“看来灵智不低呀。”
“憨得很,一点灵性全用在吃上了。”
“是什么?”
“我倒认不出来,也正犯愁哩。”
“是鸟儿么?掏出来我看看。”
“等此间事了再细说,”宠渡摇了摇头,“如何?”
“也好……”
这番言谈,亲切而不狎昵,清新而不做作,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把酒言欢一般自然,把众多弟子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他俩早就认识?!
且看情况,关系还很近的样子?
“我突然有个想法……都知道十三师妹不事交际,连宗师兄亲至天音峰未也必讨到好脸色,她怎会跟这小子聊得火热?”
“我也听说过,十三妹专于修行,好像是因为一个人。这人莫非就是宠渡?”
“应该是了……你几时见过听过十三师妹自称‘老娘’?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好吧!恐怕也就在他面前才会如此了。”
“那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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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
“宗师兄对十三妹的情谊谁看不出来?偏偏这小子横插一杠,是嫌得罪叶师兄和童泰两个还不够么?”
“看样子,宗师兄是败了……不单这件事,连术业怕也被比下去了。我记得兽骨上的符纹,就是前些天苏长老拿来的那根,貌似也——”
“嘘……打住!你没见宗师兄的脸都变成猪肝色了么?”
“关键是他既在山下,又怎么到了这里?”
总算有句话问在了点子上,甘十三妹有着同样的疑惑,问道:“对呀,你来此作甚?”宠渡浅浅一笑,“王山长老叫我下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呸!你什么角色,能与王长老扯上关系?”宗文阅早就怒火中烧,终于逮着个机会,带了一伙人跳出来,原来的猪肝脸转作铁青色,“若怕师出无名不妨直说,无需这般造作巧饰。“
“谁说不是呢?”叶舟领着童泰等人紧随其后,“今夜之事,岂是你区区一介杂役够格掺合的?”
宠渡懒得解释,只叹口气,却见穆多海群迎上前来,哈哈笑道:“老弟,这么快又见面了。”宠渡拱了拱手,“这不是想穆兄了嘛?”
“去,说得这般肉麻。”穆多海虽然刚从人堆挤出来,但素知几人的纠葛,所以一见场间僵局旋即明了,自要打圆场,望宠渡递个眼色,悄声道:“交给我。”
“多谢。”
“各位兄弟姐妹,大敌当前,任何口舌之争都于事无济。”穆多海压下众议,“我等当戮力同心诛杀妖物,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
“什么情况,连穆师兄都要卖他面子?!”
“但师兄所说得对啊,团结才有一线生机。”
“外围的妖怪虽没动手,却越聚越多,好些厉害的,感觉想来个一锅端。咱们再不同仇敌忾,怕是要埋骨于此了。”
“这不是有个大人物嘛,”宗文阅戏谑地望着宠渡,“让他带头就好了呀。”
“宗师兄高见。”叶舟接过话头,虽是一脸正色,却掩饰不了双眸中的那股子窃喜与阴冷,“以宠渡之能,必能率我等杀出重围。”
其实,宠渡风头正盛,宗文阅与叶舟等人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出丑,但这并不妨碍将人捧得高一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宠渡在栽跟头的时候摔得更重。
不得不说,在当前的局面下,几人的挑唆很奏效。一大群弟子将宠渡团团围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尤其从头到尾一直怯战的那拨人,更是将他视作了救命稻草。
“对对对,宠渡你打头阵,我们给你殿后。”
“只要能带我出去,你就是救命恩人,我一定好好谢你。我叫秦旻之,我家很有钱,铜板可以换成灵晶,你懂的。”
“我二叔是城防营统领……”
“你不说王长老让你来嘛,你总要有个交代吧?“
“越靠近结界越多妖怪,最好别往那边走。”
“你笑什么,算是答应了?”
“摇头又是啥意思?”
“行,”宠渡嘴角一勾,“也不行。”
“哎哟,到底行不行你给个准话。”
“小爷当然有把握出去,甚至破掉结界……”宠渡话刚起头便被人打岔反问,——“那不就好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带他们可以,“宠渡指了指先前浴血奋战的弟子,又将手指对着眼前衣袍干净的一帮人,“带你们就不行。“
众人异口同声,“凭什么?!“
霎时,宠渡未免略感悲凉。
宗门正统弟子,平日里高高在上,而今遇险,却是这副德行?跟当日飞鼠山突围的那帮猎妖客相比,真的差远了。
修行,是必然要受伤乃至死人的,不是敌人,就是自己。但这些人到底将修行看作了什么,过家家?显摆的筹码?凭此心性,如何走得长远?
……
不过,这他妈干小爷何事?
只是答应了王长老,自当尽力而为。
然而,凭他们当下的状态,就算最终能出去,也免不得缺胳膊断腿儿,小爷可没工夫顾所有人,最终的结局还要看他们自己。
与猎妖客不同,这些人缺乏血性,最为看重的东西还在其他方面……所以手段无所谓,后果也不要紧,只要能将他们求生的欲望刺激出来就行!
“呵,凭什么?”杂念转瞬即逝,宠渡心有计较,抬眼扫视全场,最后直视近前那拨怯战弟子,嘴角的笑意完全消失,“凭你们……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