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很久没来过凤凰殿了。”
“许是瘦了些吧;”
“陛下,也老了许多……”
夫妻二人——或者说是‘夫妾’二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也惹得殿内众人一阵面面相觑。
稍一回忆,还真是。
——自皇三子,当今临江王刘淤降世,天子启的脚步,便很少再踏足栗姬的住处了。
一开始,天子启倒也还三不五时的去上一趟。
毕竟是初恋嘛;
总归是有些难以割舍的特殊情感。
只是随着栗姬愈发善妒、脾气愈发暴躁,天子启也逐渐没了低声下气,恳求栗姬‘消消气’的耐心,索性就将栗姬母子四人丢在角落,不闻不问。
——无论是先帝年间的太子宫,还是在如今的未央宫,天子启为栗姬母子安排的住处,都是位于宫殿群角落。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
回过头来,在场众人这才惊诧的发现:天子启和刘荣的生母栗姬,居然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当然,这里的‘没见过面’,指的是没有单独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逢年过节,又或是重大活动时,随着后宫诸姬嫔朝觐天子的栗姬,也还是远远看到过天子启的模糊身影……
“朕还记得,朕第一次见到栗姬的时候,栗姬便是这般模样。”
“——入宫选秀的秀女们,对朕无不是予取予求,就连看,都不敢看朕一眼。”
“唯独栗姬,仿若鹤立鸡群——便那般直勾勾盯着朕;”
“就好似朕第一次见到栗姬,便已经欠了栗姬百八十万钱似的……”
天子启追忆之语,惹得栗姬不由得暗下一恼,却也不敢当着这么多朝公忠臣的面给天子启难堪;
只恨恨低下头,暗下疯狂腹诽起天子启来。
御榻之上,天子启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不顾眼下时间紧迫,竟自顾自回忆起往日,与栗姬之间的点点滴滴。
从最开始,天子启对‘与众不同’的栗姬一见倾心;
到后来,栗姬日日承欢,偶尔闹点小情绪,却也全然成了天子启眼中的闪光点。
等天子启,或者说是‘太子启’年纪大了些,开始忙着履行太子储君的职责,栗姬的脾气又越来越臭;
偏偏太子启彼时,又被慎夫人、梁王刘揖母子步步紧逼,压力山大——在储君之位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焦头烂额之下,栗姬又三不五时闹出点幺蛾子,太子启自也就与初恋渐行渐远。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待到现在,从天子启口中说出那段漫长的岁月,天子启的语调中,却听不出哪怕丝毫不愉。
有的,只是对自己过往经历的戏谑,以及对栗姬的调侃。
还有对二人之间,拥有这段过去的唏嘘。
——天子启说着,栗姬听着;
殿内每一个人,也都在听着。
直到最后,天子启终于将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话题,重新拉回了眼前。
“栗姬曾同朕说笑:若是朕早日崩了,栗姬的儿子,就可以早日做我汉家的天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齐刷刷侧过头,望向栗姬的目光,更顿时带上了满满的不敢置信!
——不愧是你啊!
——栗姬!
原以为对栗姬的抽象有充分的认知,此刻却被天子启一语破了防,在场众人望向栗姬的目光,一世也有些复杂起来。
天子启弥留之际,为何要将薄皇后安置去桂宫,让薄皇后做第二個孝惠张皇后?
答案,和先帝安置张皇后去桂宫时一样:不这么做,就无法处理这么一个身份尴尬的人。
孝惠张皇后,是孝惠皇帝刘盈的妻子、太祖刘邦的二儿媳;
而先太宗孝文皇帝,是太祖刘邦的四子。
四弟与二嫂,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相处?
——若是将嫂子尊为太后,那先帝的母亲薄太后算什么?
又像什么话?
若不尊,仍为皇后,那就更奇怪了——做弟弟的,难道还能娶了亡兄的遗孀、自己的嫂嫂不成?
尊太后不行,不尊也不行,赶出宫去更不行;
无可奈何之下,先帝便只得以桂宫,来作为孝惠张皇后的尼姑庵,让张皇后在桂宫度过了自己的下半生;
以至于后世的学者们发现:孝惠张皇后离世后,居然是以处子之身入的土……
如今的薄皇后,也是一样的道理。
若不效仿先帝安置孝惠张皇后的旧例,让薄皇后成为第二个张皇后,那日后的天子荣,就会沦落到和当年的先帝一样尴尬的境地。
尊薄皇后为太后?
栗姬会很尴尬;
不尊?
曾经的嫡母成了刘荣的皇后,更是纲常颠倒,人伦颠覆。
赶出宫去,就更是比痛下杀手,都还要更加愚蠢的下下之策。
而天子启之所以要这么做——之所以要如此安置薄皇后,究其原因,无非是为了给栗姬让路,免得日后的栗太后尴尬。
没错;
栗姬,要做汉家的太后了。
要住到长乐宫,成为和当今的窦太后一样的汉太后了。
而这样的人,居然说过‘你赶紧死,给我儿子让皇位’这样的话?
非但说过,还被天子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说了出来……
“也不知,日后之栗太后,比之如今窦太后……”
“唉……”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头,都被一层厚厚的阴影所笼罩。
御榻之上,天子启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却是丝毫不顾栗姬比猪肝都还更红的脸色,朝栗姬身旁,同样面色尴尬的刘荣递去一个眼神。
——嘿!
——小子!
——朕,就帮你到这儿了……
“栗姬,就快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