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急了,冲去恒家找恒溪掌柜,却也进不去,只说恒五姑娘生了场大病不见人。”
“又去知府衙门,熊知府在应天府,剩下的官吏不认识,更不搭理咱。”
“我这心里慌得不得了,日夜在门口等着,五六日前看到一辆马车进去,两三日前又见一顶小轿进去,一打听才知道是百草堂的大夫..我可更急了,今日捶了门房,说一定要见您,那门房老头终于开门,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态度谄媚得不得了将我放了进来。”
钟管事垂面抹了把眼角,“可是出了什么事?”
显金放下装裱的书画,钟管事倒茶,言简意赅,“一点小事。”笑了笑,尽力安抚英姿飒爽钟主任,“不足挂齿。”
钟管事并不追问,探头看了看显金手上装裱的东西,愁绪并没有消减,压低声音道,“...大家都在传,熊知府现在还没回来,可能是咱们的贡品样纸...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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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交贡品样纸,已经过去快一个月。
应天府距离京师不算太远,官船走水路大运河,不过五六天的行程,一来一回早应见分晓。
一直没动静,只有两种可能,两种都没选上;上头有分歧,还未明确选哪种。
显金低头蘸了蘸白色粘稠的浆糊,轻声问,“大家?这‘大家’都有哪些人?”
钟管事沉声道,“商会的人,恒云柳几个大纸业没出声,有些小作坊比较着急——毕竟之前又投钱又投物,如今像银子扔进了水里没了响动,便有些着急。”
显金轻轻颔首,将浆糊刷在黄丝绸绢纸上,“我‘病’了之后,恒溪也病了?”
钟管事面容端庄,却一声冷笑,“是啊,这三九的天,您偶感‘风寒’,恒家五娘也偶感‘风寒’,倒是商会排名第三的副会长恒帘身子骨很不错,这几日四处蹦跶,又是去小作坊吃茶,又是去柳记看纸...”
恒帘。
显金笑着颔首,“由他掀风浪吧,这风浪越大,鱼越贵——必要时,咱们还要添把柴加把火。”
显金将蘸浆糊的毛刷轻轻放下,与钟大娘沉声交代,“你让强记老板强哥跟在恒帘身后扇扇风点点火,把大家伙的付出吹得更厉害些,让大家伙的情绪更高涨一点。”
钟大娘垂眸应是。
跟着显金从泾县出来的老人都有一个好处:绝不质疑显金的一切安排,显金指哪儿打哪儿,不问为什么,更不会提出自己所谓“更好”的见解。
她的所有部署,如今才真正初见雏形。
钟大娘喝光茶盅里的温茶,站起身来,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虽然我们都不知道这几天陈宅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绝非好事。”
“陈家所有的银两都到了位,契书全都重新签订了,如若此次贡品当真落选,掌柜的,咱们必须从长计议。”
显金点点头,唇角含笑,“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准备。”
显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装裱画轻轻一放,分明是一副长画:街道、摊贩、宅院鳞次栉比;河流、山川、平原、水库层次分明;书生、商贾、官员、女子人来人往...
日子渐渐从诡异的平静演化为“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的烦恼就不是烦恼”的破罐子破摔——明明大家都清楚有一根弦绷在头上,随时触发离箭,所有事物却仍旧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期间,瞿老夫人的身子好转,传来了可下地走路的消息,而显金至始至终都未与她碰过面,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感觉。
陈敷也转醒过来,却双目无神地看着幔帐,什么话也不说,偶尔看着看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显金为了让陈敷高兴一些,还叫人送了一只白白净净的小猫来。
小猫蔫坏地扯烂了屋子里的吊兰,一双圆眼无辜地瞪得大大的。
陈敷终于开了口,看着小白猫泪眼婆娑,“...和艾娘倒有几分神似。”
显金:...
就知道你对这种娇憨又心机的小东西没有抵抗力。
进了十月中旬,陈笺方完成除服,除服当天便给显金送了一朵夹在书中的干樱花,与樱花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纸白笺,上面写着,“三年光阴易可逝,一纸素宣五文钱。”
第二日,送来了梨花干花与一纸白笺,“玉版成叠绸如丝,十枚铜子轻相许。”
第三日,送的茉莉干花与白笺,第四日,送的碗莲干花与白笺...
店肆中的所有宣纸价目,都藏在那两句诗中。
孙氏狗狗祟祟,却见显金每天拿到干花与白笺,反手便付之一炬,全程不见一丝动容。
何必搞这么僵嘛...大家都是一个池塘的癞疙宝,她贺显金跳不出陈家,陈二郎愿意看护,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孙氏如是想。
孙氏想不通。
陈敷有时看着幼女沉凝白皙的面容,也不免目光露出劝解,吃着药终于开口,“二郎,不错。”
历史证明他护不住显金:君不见,历史的车轮将他的脚丫子都压断了吗?
他虽然不喜欢二郎(准确地说,是不喜欢瞿老夫人喜欢的一切人事物),但他得承认二郎前程似锦,虽然配显金还有点差距,但若显金出不去陈家,二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一个合格的后爹,娃的舒适肯定要凌驾于他的喜好之上啦。
更何况,他倒是喜欢身强体壮乔宝元,可乔宝元能娶显金吗?
这两冤家一见面就吵,吵得人脑仁疼。
显金一勺子苦药怼过去,“吃你的药吧,我的活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