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朕的终身大事,就拜托给姨父了(打赏万字章)

弘治十八年,腊月二十三。

朝廷内外都在为改元庆典做着准备。再过七天,大明将正式改年号为正德。弘治盛世将彻底归于历史。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光是大明的车轮,还有世界的车轮。

弘治十八年在格里高利历中是一五零五年。

在过去的一年里。葡萄牙人开始在非洲殖民莫桑比克,在亚洲殖民斯里兰卡。他们的殖民触角甚至延伸到了印度,曼努埃尔一世任命阿尔梅达为第一任印度总督。“右手拿剑,左手拿十字架”的野蛮人,已经侵占了莫卧儿王朝的几处地方。

这一年,麦哲伦开始了他的首次远洋航行。

有人出发,便有人归来。

这一年,哥伦布结束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远航,拖着病体回到故土。

这一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去世。瓦西里三世通过政变谋得大公权位。从登上大公宝座的那一刻起,他将致力于一统俄罗斯大业。在他在位期间,他将吞并普斯科夫公国,从强大的立陶宛手中夺回斯摩陵斯克,吞并梁赞公国,完成东北俄罗斯各大公国的统一。

常府。

常恬、黄元领着八岁的儿子黄承恩在门口放着鞭炮。

黄承恩高兴的又蹦又跳:“娘,鞭炮真好玩!”

常恬却道:“这有什么好玩的。鞭炮炸粪坑,那才叫好玩呢!”

当年贪吃的小女娃糖糖已为人母,却时不时透出顽皮本色。

黄元笑道:“我的郡主啊,你就不教咱们儿子点好的。堂堂郡主之子拿着鞭炮炸粪坑?你怎么想的?”

府内书房。常风正在看常破奴的来信。

常破奴在信中首先给爹娘、小娘问安。

接下来,他向父亲禀报了这大半年巡盐之旅的成果。

这大半年里,他跟王妙心巡视了五大盐场,为朝廷追回盐税三百八十万两。

这还只是追回的盐税,不包含查办、抄没盐案赃官家产所得。

抄没赃官家产的赃银,加起来只会比明面上追缴的盐税多,不会少。

常风看着这惊人的数字,赫然发现弘治盛世导致的吏治腐败已经深入大明的骨髓。

正德帝只是派人清查了下盐务,就抄得脏银、追缴税银合计约七八百万两。还有铜司、茶事、丝务、漕运等等一系列肥的流油的衙门呢?

按照吏部官目表,大明七品及以上文官共计两千九百九十五人。八、九品文官共计五千七百八十七人。合计八千七百八十二人。

这八千文官中,清官能有一千嘛?

一瞬间,常风突然感觉到迷茫。

常风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还算保有一丝良心。虽然不多,但够用。在他看来,清廉为官是一个官员最基本的操守。

自成化末年保储起,他在弘治朝奋斗了整整十八年。称得上鞠躬尽瘁。

奔波半生换来的结果却是,弘治朝末年的官员腐败程度,是成化末年的十倍以上。

刘笑嫣喊了一声:“你愣着干什么?小年要当大年过。去饭厅吃饺子了!”

这声喊打断了常风的思绪。

常风起身:“我在看破奴的信呢。走,吃饺子去。”

刘笑嫣道:“一封信伱看了不下十遍了。就这么想咱儿子?”

常风笑道:“你不一样看了不下十遍?”

正说着话,下人通禀:“刘瑾刘公公来给老爷拜早年.”

话音刚落,刘瑾已经走进了书房。他对下人说:“早跟你说了,我跟你们老爷是一家人,用不着通禀。”

常风故意正儿八经的拱手行礼:“见过刘公公。”

刘瑾面色一变:“小叔叔,你要这样就是不拿我当自家人了!”

常风笑道:“萧敬、钱能两位老公公虽还在任,却已不管事。你现在是司礼监实际上的大掌柜。我得敬着你啊。”

刘瑾道:“就算哪天我当了司礼监掌印,你也是我小叔叔。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永生难报。若没有你,我恐怕现在还是个卑微的火者。”

刘笑嫣在一旁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去吃饺子。”

刘瑾却道:“饺子要吃。不过我得先告诉小叔叔、小婶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皇上已经授意吏部尚书马文升,升破奴为户部北直隶清吏司郎中,职正五品!整整连升了四级!皇上让他立即回京赴任。”

不愧是皇帝幼年时的伴读郎。普通新科进士,从正七品到正五品,恐怕要熬个十年八载。

常风却从这条喜讯中听出了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这么说,皇上要中止盐案调查了?”

刘瑾微微点头。

谈及政务,刘笑嫣识趣的离开了。

刘瑾继续说:“王妙心也调任回京。理由是鞑靼部最近在边关频频骚扰。调王妙心回京主持对鞑靼的军情事务。”

常风道:“皇上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在对文官集团进行大动作之前,先稳住他们。”

“破奴和妙心已经巡视完两淮盐场,马上要去杭州巡视两浙盐场,又会揪出一大堆涉案文官。”

“皇上圣明啊。打蛇之前若打草,必惊蛇。”

“让他们回京是对的。得先装出见好就收、偃旗息鼓的样子,麻痹文官。”

刘瑾举起了大拇指:“小叔叔,您跟先皇是君臣相知。跟今上亦是君臣相知啊!皇上就是这样想的!”

“破奴这一回虽未巡视完所有盐场。但已经给国库追回了三百八十万两。给内承运库充实了三百万两以上。”

“这是大功一件。连升四级实至名归。破奴过完年才二十岁啊,就已经贵为正五品。依我看,用不了十年他就会成为大明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部院大臣!”

常风笑道:“那就借刘公公吉言了。走,吃饺子去。”

刘瑾却道:“且慢。公事还没说完呢。皇上旨意.今夜他想私下见见住在礼部四夷馆的屁来屎。命你办理此事。”

皮莱思进京已有一个月。然而,正德帝却始终没见上面——内阁反对。

内阁的理由很充分:佛朗机并非大明藩属国。其使者不属于藩属正使。不配与尊贵的大明天子相见。

正德帝无奈,只得先服软。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服务于明年即将开启的朝堂清洗计划。在对辅政们发动致命一击之前,他需要暂时隐忍。

可是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西洋使者。

于是他干脆将这件事交给常风办。

在少年天子的眼中,老狐狸常风是个无所不能的干练之人。这等小事一定能够办好。

常风道:“此等小事,我两个时辰就能办妥。你先去饭厅吃饺子。吃完陪糖糖、黄元他们聊会天。下晌我便回来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礼部主客司郎中于安民家中。

于安民今年四十岁,是个满嘴仁义道德的标准文官官僚。

大明的礼部,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教育部+宣传部+文化部+宗教局。而主客司则是专管外交的。

于安民就相当于大明的外交部长。

于安民正在大厅之中,听四个儿子齐声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

这是于家过小年的固定节目。用老于的话说,这是于家的家风。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于安民闭着眼睛,听着四个儿子朗朗的背诵声。

背完之后,他教导四个儿子:“为人者,当以文天祥为榜样,一身浩然正气,不惧奸邪,无惧生死.”

就在此时,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常风。

常风拍了拍手:“说的好,说的好。于郎中,小年好啊。”

于安民见到常风一愣,下意识的一缩脖:“常屠.啊不,常都督,你怎么来寒舍了?”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来给于郎中你拜早年啊。我又不是索命的阎罗王,你刚才不还教导孩子们要不惧奸邪,无惧生死嘛?怎么见了我脸都白了?”

于安民吩咐四个儿子:“你们先出去。”

四个儿子走后,于安民走到了常风面前:“常都督,我似乎没得罪过你啊。”

常风道:“可你犯了国法。锦衣卫有纠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

于安民战战兢兢的说:“常都督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常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册子,翻开其中一页,念道:“弘治十八年,七月十二夜。礼部主客司主事林彦欲擢升员外郎。向直属郎中于安民行贿五百两。于安民在本部堂官面前大力举荐,林彦得偿所愿。属纳贿卖官。”

于安民听了这话,更加面无血色。

常风道:“我知道六部主事想升员外郎,要给直属郎中送银子、求举荐。这已成官场不成文的陋规。可这项陋规是犯王法的。”

“我现在就能以纳贿卖官的罪名,将你关进诏狱。你这个年得在诏狱过了。”

于安民“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

文人通常有着灵活的道德观。平日里跟文官同僚们喝酒,于安民总是说什么:“我与阉党厂卫不同戴天。”

真正犯在了厂卫手中时,他跪得比谁都麻利。

说句题外话,当年清军入关后一路南下。途径的每一座城都有一堆一身“浩然正气”的地方文官开城跪迎。剃金钱鼠尾,这帮道德君子比谁都积极。早就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抛到了九霄云外。

言归正传。

于安民又怕又急。他的脑门上沁出了汗珠:“常都督,您是了解六部的!六部之中,以礼部最为清贫。”

“我这等礼部的司官,也就能拿几个荐人的银子。其余五部的司官,哪个家里没有个万把两银子?我收这五百两还不够他们买个上等扬州瘦马的呢!”

“您何苦盯着我不放呢?”

常风道:“罢了,我懒得跟你脱裤子放屁。明跟你说了,我今日让你办一件事。你若办,我自然不追究你。若不办,那咱们就得按五排十好好说道说道了。”

于安民道:“常都督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竭尽所能。”

常风道:“这事儿很简单。四夷馆属主客司管辖,对吧?”

于安民答:“正是。”

常风又道:“锦衣卫从南方接来的那批西洋人,是住在主客司,对吧?”

于安民答:“正是。”

常风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今日过小年,主客司应该让这些番邦使者们好好跟着乐一乐,感受下大明过小年的氛围。”

“今夜,你带他们去教坊司,欣赏欣赏歌舞。”

于安民一愣:“就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