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入土为安…”我愣愣地重复着江姑姑的话,本就酸涩的眼眶更是胀痛不已。
死了,那个从齐国开始就一路跟着我奔波辗转的女子死了;那个和我嬉笑过、玩闹过、在飘摇不安的动荡中互相依靠过的女子死了;纵使我们曾在背叛和憎恨中走散,可如今她竟死了。
都死了,都走了,都没有了。
“县主,您别难过了,云月姑娘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江姑姑轻叹一口气安慰着我:“能在最后关头以自己的性命,为小公子争取一线生机,她还是顾念着和您往日情意的。”
“只是死后也不能下葬,倒叫人有些唏嘘不已。”
“姑姑,您替我去永巷令,寻一匹红绸裁成的新衣吧。”我怔了几秒,对着江姑姑说道:“我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装扮过了,很想看看从前的自己,是何模样。”
“是。”江姑姑对着我俯身行礼:“老奴这就去。”
江姑姑刚走,宫婢们就送来了膳食,我囫囵地用了一些,便坐在妆匣前挽发上妆。
那铜镜里的人面色苍白不堪,消瘦的脸颊上,那双大大的眼睛早没了昔日的光彩,两弯新月般地眉紧紧皱着,整个人透着死一般的病态和沉寂。
我捋了捋鬓边的乱发,阿冉,这样的我,你还认得出吗?
苦笑一声后,我拿起案上的口脂抹了些在嘴唇上,又取了眉黛缓缓画着。
“县主,衣衫寻来了。”江姑姑去而复返,叩了叩门后进殿呈上一方托盘:“县主可要试试看?”
“多谢姑姑,那就试试吧。”我已梳好了发,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衣衫:“红衣乌发,不知同以前还能有几分相像。”
更换好衣衫再度站在镜前时,我竟有片刻的恍惚。不知是否巧合的缘故,这身上的衣衫和那年除夕夜所穿的,极其相似。
时光流转,那夜的我曾满心期盼,而如今、却不得不以这旧情和皮相,去向曾让我满心期盼的人,博得宽恕和原谅。
“除了瞧着还有些孱弱以外,县主和从前并无不同。”江姑姑弯腰替我整理着裙摆:“还是那般明丽动人。”
“是吗?”我摸了摸脸颊:“希望这明丽动人,能让他的怒火平息一些吧。”
“县主这是要…”江姑姑一惊,连忙直起身来忧心地劝道:“县主不必如此啊,老奴这条命没了便没了,您何须…”
“姑姑知道的。”我牵过江姑姑的手:“长公主的骨灰还没有送往陶邑,云月也必须要入土为安,周重和阿辞的身后不能有追兵,姑姑的命更不能没了便没了。”
“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地躯壳罢了,有什么好固执的呢。”
我自言自语地走到窗边,反正那一日就快来了,终会烟消云散的。
“县主…”江姑姑满脸心疼地唤着我。
“我意已决,姑姑去打听打听,王驾何时回来吧。”我盯着庭院中那些随风起起落落的柳条,它们就好像如同此时的我一样身不由己。
阿冉,这样的我,你还愿意相见吗?
久久地叹息声回响在屋中,无奈之下,江姑姑只得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如江姑姑所言,范雎果然往骊山呈递了周重带着孩子潜逃出宫的消息,不过第二日亥时,阿稷便已然回到王宫了。
江姑姑早在昨日回了我的话后,就被范雎先行下入了廷尉狱。
而此时的阿稷,正在咸阳宫大发雷霆。
我就着疏星和烛火赶到咸阳宫外时,司马错和范雎正受完斥责被赶出了大殿。他们二人皆敛着神色垂头往外走,路过我时沉默地拱了拱手。
我亦点了点头没有作声。虽然心中是对他们存有感激,但我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什么,这是他们趋时附势后必须付出的代价。
畅通无阻的到了大殿内,阿稷正孤身一人站在后殿的曲屏边。外廊的宫灯晃动着,隔着窗影将屋中人的身形拉得老长,案上燃放着的银叶香分外浓郁,浓郁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微侧了头,却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先开口。
“是我密谋送阿辞出宫的,不关他们的事。”我顿了一会儿在他身后说道:“你要怪就怪我吧。”
“媛儿明知孤是不忍苛责你的。”他依然背对着我:“他们二人失了职,已被孤降官两级罚俸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