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的哐当声在屋中缓缓回荡。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回荡了数圈,犹有余音。
让熟悉无比的主屋显得有些空旷。
也确实空旷,不仅欧阳戎与叶薇睐的床被衣物,连书桌墨宝与书架书籍全都搬空了。
眼下它们应当在远处的某艘船上、随着江水浪涛晃悠飘向南陇家乡。本来这些书籍是准备留给苏大郎的,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人家才不是卷科举,是在竞争上岗龙椅,那就不打扰了。
欧阳戎将包袱与毡帽丢在铺有防灰布的八仙桌上。
转身打了一瓢水,走去里屋窗边,浇淋谢令姜赠送的那株君子兰。
“来,咱们走一杯,兰兄多喝点,下次给你浇水的,估计是拿着钥匙赶来的小师妹了。
“前几天她从江州寄来的信里说,已经见到她阿父了,但还要再去一趟龙虎山,也不知道怕去干啥,是在忙解药的事吗?还是再给恩师办事?不过她信里说,等赶回来估计得本月十五之后了。”
空荡荡屋内,男子站在兰花前,手提水瓢,低头唠叨:
“什么,你说可以等她回来再给伱浇水?可说不准,到时候她万一没心情给你浇呢,你还是现在多喝点吧,别挑了,小弟能有这份心记得你,过来浇浇水,聊聊天,已经够不错了……”
某人脸皮极厚,语气还挺骄傲的,顿了顿,面露寻思,点点头道:
“不过也说不定吧,到时候你若是能多发挥点魅力,在她看完桌上信后,逗得她心情好一点,说不定一开心就给你浇浇水了呢?只要不是泪水就行,所以,就拜托兰兄那时候替小弟我安慰下小师妹了。
“什么?你说她压根就无所谓,就当是被狗咬了……那行吧,小师妹若能这样想也挺的,我自作多情了,不过老实说,我这个大师兄做的确实挺狗的。”
“什么?你问万一我到了净土地宫,结果发现回不去了怎么办?岂不尴尬了?你还搁这‘乐’?
“呵呵,行,那你在这儿等着吧,等我这小丑兄回来,继续给你浇水施肥如何?早晚各一次,猜猜为何中午不浇,呵烧苗烧死你。
欧阳戎瞪了盆中兰花一眼:
“咳,你小子专门给我说点丧气话对吧?你也不看看人家衷马大师,也就是善导大师那位师叔祖,这位高人不就在地宫白日飞升了吗?还是肉身成佛来着,这至少证明,那座净土地宫还是没取错名字的,机会不小了。”
他点头,头头是道的分析了一波,又瞥了一眼默默倾听的君子兰,微微松垮肩头,眯眼望着窗外风景,轻声说道:
“离本月十五已经没几天了……所以兄弟我啊,赶着走,因为已经拖不少日子了,此前小师妹去阁皂山求丹,我本就该着手辞别的,可是又有点留恋犹豫。
“但是经过隔壁大郎家的那档子事,我突然想通了某些道理,更加坚定了念头初心,又正好,和我这个榆木脑袋一样,折翼渠前两天也打通了。
“当初上任时的诺言,赈灾,治水,公道,兄弟我也算是全部做到了,有些还超额完成,没有遗憾了……什么,你问我公道呢?”
欧阳戎脸一板,认真道:
“明知故问对吧?柳家废了,龙城百姓们现在不过得挺好的吗?
“你看看阿山一家,不就是龙城大多数百姓家庭的写照?我也手把手教了乡亲们怎么斗争、怎么治理恶霸,这不就是公道吗?
“而且,从与阿山一家相识开始,到昨夜与阿山一家吃饭告别结束,看着他们日子确实越过越好,我也颇为欣慰,算是有始有终了吧,气氛都到这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留下来吃晚饭呢?
“不是,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什么?你说龙城的公道有了,问我龙城之外的公道呢?问我洛京那个全天下最大的那个恶霸怎么除?”
欧阳戎手中木瓢的水流停住。
他忽然灿烂一笑,语气跳脱道:
“喂,别傻了,兰兄,差不多得了,功德够了,赶紧撤吧,见好就收了,外面那千百座龙城县,管的过来吗你?而且要这么多功德干嘛,小心撑死,像水浇多了一样,兰兄你都得涝死呢。”
便服青年语气似是不在意的呵呵笑说,逻辑十分自洽。
盆中兰花一动不动,只有一滴滴晶莹水滴凝结叶上,倒映着某个老乐子人逐渐僵硬的笑脸。
这株君子兰似是有一只只水滴状的眼睛,盯视青年。
像是觉得一点也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