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乞儿帮的贼子掳掠过多少京师的女子和孩童?而他们下手从无顾忌,可不管是不是富贵人家的娘子和孩童,都是照绑不误……”
“你们娄家同样是受害者,十二岁的小郎君就被贼人绑架勒索,还未遵守约定,你们把当时的焦急与恨意,代入到其他大户想一想,也该能有所理解。”
大冬天的,娄彦伟的后背已是开始冒冷汗了,脸上却还能挤出笑容:“狄解元误会了……那无忧洞的贼子,与我娄家何干?”
狄进抬起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辩驳:“堂堂朝廷命官被乞儿帮贼首直接害死,这是不逊于无首灭门的大案,朝堂怒于无忧洞越来越嚣张,百姓忧心于乞儿帮越来越猖狂,这个关头,娄氏牵扯进来,其实是毋须实证,疑罪便是有罪!”
娄彦伟的笑容敛去。
狄进拿起精致的茶碗:“言尽于此,娄员外请便吧!”
娄彦伟张了张嘴,也知道狡辩无用,想要起身离开,示意自己完全与此事无关,毫不心虚。
但站了站,他居然没能起得来,只能晃了晃身子,尴尬地道:“腿麻了……腿麻了……!”
狄进毫不在意,只顾品茶。
刚刚那番简短却犀利的话语,却犹如一柄柄利刃在脑海中穿刺,娄彦伟左思右想,干脆不走了,在椅子上弯下腰,身子往前探:“我娄家绝对是冤枉的,但如果……真的受了误会……又该如何自救?狄解元素有公正仁义的美名,还望指点一二!”
狄进淡淡地道:“毋须我说,其实阁下也该清楚,娄家现在的生路不是到处求人,而是四个字……”
娄彦伟的腰依旧弯着,沉默下去,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四个字,大义灭亲!
娄氏人亲自将乞儿帮丐首,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押入开封府衙,势必在京师造成轰动,得百姓感激,得此护身,才能免于责难。
可是……
那种事情办不到啊!
娄彦伟暗暗摇头,终于直起了身子:“狄解元的好意,我已知晓,然我娄氏,真与那些乞儿贼子毫无关联,只盼着开封府衙能尽早将无忧洞的贼子一扫而空,为那位推官报仇吧!”
说着,娄彦伟这回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告辞!”
狄进充耳不闻,罕见地没有行礼相送。
等到娄彦伟带着护卫离开,身边寒风拂过,狄湘灵再度出现在对面,端着还温热的茶碗:“看来这娄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愿意大义灭亲,那就全族陪葬吧!”
狄进同样有了判断:“倘若牵扯太深,就算把娄彦先抓到,都无法将功折罪,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死不承认!”
狄湘灵眼中厉芒一闪:“娄彦伟绝对是知情者,要不我让手下将他拿了,以江湖的手段审问一番?”
“此人终究是个见过世面的商贾,等闲吓不住!”狄进摇了摇头,他要用江湖之力,却不是这般粗暴的拷打,看向状元楼:“不过我想知道,娄家上下是否都愿意,为一个丢了十六年的公子,担上流放千里的大罪?”
狄湘灵转怒为喜,微微一笑:“明白了!我来‘请’人,六哥儿来‘帮’他们迷途知返!”
……
状元楼的掌柜,很快面色发白,乖乖出现在了面前,无比恭敬地道:“狄解元!”
狄进看着他:“掌柜还未自我介绍。”
掌柜干声道:“老朽姓姜,家中行七,狄解元称一句姜七便可。”
狄进根据他的年龄道:“该称姜老,姜老在娄家多少年了?早已超过十年雇佣年限了吧?”
掌柜愣了愣,这才想起好像是有一条规定,雇佣的年限最高十年,但根本没人遵守啊,便如实答道:“老朽在娄家,确实有二十多年了……”
狄进道:“那在我朝律法中,伱已经不是娄家的合法雇员了。”
掌柜再度愣住,眼神微微波动起来。
狄进道:“作为状元楼的掌柜,你虽然不是地位最高的娄氏宅老,但在仆婢里面,也很有身份,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应该有所察觉吧!”
掌柜眼珠转动,不敢贸然答话。
狄进接着道:“别奇怪娄家人为何表现得如此异常,这一切都因为,府衙已经查到线索,十六年前丢失的娄家小郎君娄彦先,现在成为了乞儿帮的丐首,为祸京师,罪不可赦!”
掌柜其实也有了猜测,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这……怎会如此?”
狄进道:“我给了娄彦伟机会,他却不愿大义灭亲,毕竟兄弟之情,难以割舍!但让一个胞弟,拖着娄家上下主仆千余人获罪,被所有京师百姓所唾骂,来日他一定会后悔!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有游街示众,想必你们还在囚车里,就被愤怒的百姓活生生砸死了!”
掌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了最后,双腿一软,险些跪下:“狄解元,这与老朽……与老朽无关啊!”
狄进伸手虚扶:“姜老确实无辜,娄家的大部分仆婢都很无辜,但获罪流放时,却是一并牵连……所以明知娄彦伟不珍惜悔过的机会,我还是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的!”
掌柜迎来送往,自然能听懂未尽之言,吞了一下口水:“狄解元,想知道九公子当年的事?”
狄进不再重复,只是看着他。
掌柜迟疑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说了,在娄家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由一个普通的下人熬到掌柜,实在舍不得。
可眼前这位解元公太厉害了,三年前的灭门案都被他轻松查出,凶手驸马都被逼疯了,相比起来,娄家又算得了什么?
难怪五公子那般慌张……
大义灭亲不好么,为何要为了一个早就被贼人拐走的弟弟,连累全族上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