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提着的两个琴盒都打开了盒盖,琴身被稳稳固定在盒子底座当中,放在上头的那把也很精美油润,镜一般的面板几乎能倒影出人的影子,弦轴色泽古朴,满是沉静的美丽。
下头那把外观上没有什么大区别,但琴桥与尾柱泛着一股诡异的亮色,伸手抚摸琴颈,细腻如同婴儿的皮肤,摸上去竟然有种温和的温热感。
几乎是在触碰到它们的一瞬间,与斯特拉迪瓦里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设乐调一朗就敢断言,它们都是正品。
或者说,即便有所区别,它们大概率也是和原本的琴出自同一人之手。
羽贺响辅或许并不是在制作仿制品,他或许是从特殊的渠道,收购了两把不为人知的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的其他作品,只是和原本的琴极为相似,所以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位传奇的艺术家与琴匠一生制作了超过一千把乐器,而今市面上能确定为他本人所作的作品只有五六百件,如果羽贺响辅不惜代价、处心积虑去收购,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不为人知的遗作。
有这样的琴作为基础,在接触到了他们家的这把之后对琴额外加以雕琢,使其更为相似,一个星期的时间足够了。
他无论选哪一把都没错,都是“斯特拉迪瓦里”。
在心里为眼前的景象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后,设乐调一朗的气反而是顺了。
他左摸摸右摸摸,看上去像是在犹豫,选不出自己的真品,实则内心已经进入了买货一般挑挑拣拣的阶段。
他需要的是一把名琴,至于是不是原本的那把,反而无所谓,从羽贺响辅刚刚的演奏上看,这把似是而非的琴说不定音质还更上一层楼。
羽贺响辅是为了自己父亲的事情发难,他的诉求是知道当年的真相,将它揭露给所有人,自己如果选错了,他只会更加得意,宣判自己的失败,进而开始讲述过去的事情。
……但是那又怎样呢?
他已经72岁了,与那个案件有关的所有人都已死去,而他这个年纪根本不可能有检察院愿意对他提起公诉,案件更是早已过了追溯期。
即便承认了又如何呢?现在重要的是,只要他做出了选择,那么另外两把为了迷惑他做出的“仿制”,就可以随着他的坚持被判定为“赝品”,然后失去原本的价值。
他要的,从来都是最好的那个。
所以他如今要做的,应该是从三把里选出最优秀、最适合的那把……
他的情绪变化如此明显,站在他面前,冷眼看着他的羽贺响辅如何感受不到呢?
羽贺响辅抓在琴上的手都忍不住攥紧了片刻,再一次对这个已经被欲望彻底侵染的家族感到陌生和失望。
斯特拉迪瓦里看似是兄弟阋墙、亲人互害的起点,是引发一切的导火索,然而认真看看这些人的嘴脸,即便没有这把琴,当年的悲剧或早或晚,应该还是会发生。
被贪婪的恶鬼腐蚀了心智的人,已经从人变成了物欲的鬼怪,望之生寒。
“这把,这把就是斯特拉迪瓦里!”在他的注视下,设乐调一朗终于做出了决定,一把抓住他右手里刚刚演奏用的那把,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几乎是刚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枯干的手指死死抠住羽贺响辅的手臂,准备将它拥入怀中。
出乎他预料的,羽贺响辅根本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反而是轻飘飘地松开了手。
于是下了死力抢夺的设乐调一朗一个倒仰,反而因此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喊叫。
他的身体已经衰败,能活到今天完全是靠药物支撑着,如果不是他倒下的地方恰巧铺着迎宾用的红毯,只这一下摔倒,他或许就能一命呜呼。
“爷爷!”设乐莲希发出惊呼声,连忙上前扶住头都抬不起来的设乐调一朗。
毛利小五郎和唐泽等人紧跟在她身后,七手八脚地将设乐调一朗扶坐起来,确定他没有出现骨折之类的问题。
无视了设乐调一朗痛苦的哀嚎声,羽贺响辅指了指他抱在怀里的那把琴,给出最后的宣判:“这不是你的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这把琴说不定比你的更好,所以你迫不及待地选择它,觉得只要有一把斯琴,是不是你那把都可以。但是,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