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骊官场,一直有“袁曹不同路”的说法。
苏高山,曹枰在内,目前大骊王朝总计有六位武将获得巡狩使身份,在世的,只有四位。
上柱国身份可以世袭,巡狩使却不能。
传言大骊王朝目前存在着八幅升官图,其实就是或明或暗的八条升官路线了。
同样是上柱国姓氏的紫照晏氏,当代家主虽然是晏永丰,可真正管事的,还是幕后的晏皎然,整个大骊王朝,都由他负责调配、监察和决定大骊王朝所有的随军修士的升迁、贬谪。
只是可惜了那位寒素出身的大将军苏高山,大骊王朝首位获得巡狩使身份,战死沙场。
都说侍郎吴王城,身为洛王宋睦的心腹爱将,之所以能够一路破格拔擢至京城兵部,就在于他与苏巡狩,是一样的底层出身。大骊朝廷中枢,必须要有几位这样出身的砥柱人物。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一国朝廷亦是同理。
陈平安将沈老尚书搀扶起身,一路走出御书房,离着千步廊不算远,也不近就是了。
皇帝宋和临时事情,带着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去往别地。
作为落魄山最大的官迷,貂帽少女啧啧不已,这些就是宝瓶洲官帽子最大的一拨人了。
陈平安笑道:“版刻出书一事,聊得如何了?”
谢狗恼火道:“从老先生那边获悉,才晓得只要兜里有点钱就能自己刻书售卖,真没劲。”
陈平安一笑置之。
沈沉问道:“国师需不需要一身日常的官服?”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了,太别扭。还是跟崔国师一样。”
沈沉又问道:“不需要公服,大祀、庆典穿的朝服呢?”
陈平安笑着点头,“朝服肯定需要两套,怎么,这个钱也得我自掏腰包啊?”
沈沉笑道:“户部还不至于这么抠门。”
陈平安问道:“一直没问,国师的俸禄是多少?”
沈沉笑眯眯道:“若国师还是‘照旧’,就是一颗雪花钱。”
陈平安说道:“还不少。”
沈沉说道:“不是月俸,是年俸。”
陈平安笑道:“不算多。”
沈沉轻轻拍了拍年轻国师的手背,笑呵呵道:“我慢些走,还是能走的。”
拐杖的咄咄声,敲击在路面上边。
老人手中的那根藤杖细瘦,就显得格外劲峭。
陈平安松开手,给了后边吴王城一个眼色。
吴王城连忙代替国师搀扶老尚书,沈沉没有拒绝,嘴上却是不太领情,“吴侍郎就这么着急当尚书,与国师暗示我腐朽不堪,半截身子入土了?”
吴王城心细不假,可到底是嘴笨,不知如何作答。
沈沉笑道:“带兵打仗的,刀马不笨就行。国师,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平安说道:“方才在御书房,吴侍郎也就是慢了一步,争不过我。”
吴王城真是里外不是人。
沈沉缓缓说道:“一般来说,造反,就两种情况,衙门外边的老百姓觉得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路上人吃人,再不是什么比喻说法。或是乱臣贼子想要谋朝篡位,过一过皇帝瘾。邱国那边,我是想不太明白的。”
“今天御书房议事,一开始,对于国师的用兵邱国,在座诸位当中的心中,不是没有异议。只是国师气势重,他们不敢提上一嘴。山中供奉又刚刚跻身了什么十四境,谁敢说什么。再往下边议事,估计他们就大致有数了。一个个,打小就在长辈那边耳濡目染,等到自己当了大官,都是见风使舵惯了的老油子,既然油,那么不管如何风吹大浪,油渍总是不会沉到水里去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陈平安笑道:“我心里有数。”
沈沉说道:“真有数?我家乡那边,近些年某些不肖子孙、亲眷豪横的鱼肉乡里,也有数?”
国师崔瀺卸任之后,陈平安接任国师之前,占据半壁江山的大骊王朝实在是太大了,宝瓶洲也不打仗了,
陈平安说道:“沈老尚书自己心里有数,我就更有数了,本来确实是要朝那拨沈家蠹虫动刀子的。不过老尚书也不必故意如此,帮我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自己书信一封寄回去就可以了。一则老尚书年纪大了,我还要与陛下提前商议沈沉的谥号一事,礼部那边是没资格建言的。再者我真要杀鸡儆猴,肯定也要挑几只大些的,小打小闹,没有意思。”
沈沉皱眉道:“刑部赵繇那边要有大动作了?”
陈平安点头说道:“我之前就跟赵繇说过,要查就一查到底,时间,没有什么既往不咎,人物,上不封顶,查到谁就是谁,只要沾亲带故,就是管教不严。”
沈沉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道:“我会掌握好分寸的。打小就会察言观色,百家饭不好吃。”
沈沉跟着笑道:“是百家饭的滋味难吃,还是不容易吃上百家饭?”
陈平安说道:“嘴上是好吃的,能吃顿饱饭就是最大的滋味了,不过心里难受就是了。”
沈沉说道:“国师也要适当照顾一下陛下的心情。”
陈平安说道:“肯定的。”
沈沉问道:“你觉得陛下是真有事情,还是假有事情?”
陈平安说道:“不重要。”
沈沉抬头看向还不算太高的太阳,宛如镶嵌在蔚蓝色琉璃里边的一颗金色珠子。
陈平安笑道:“还好,没有谁来上那么一句,何必兴师动众,浪费国力,不如国师亲自走一趟邯州。或是一句让供奉陌生出剑不就可以了。”
沈沉说道:“小朝会肯定不会,早朝就未必了。不是说他们不怕你,但是官场嘛,总要推出几个类似‘斥候’的人物,试探气量的深浅,做事的底线。”
沉默片刻,沈沉问道:“邯州那边,是要以剑舟扫荡战场,再以两支轻骑直奔邱国京城?”
陈平安却答非所问,说道:“老尚书觉得小朝会,为何不会有这种人?”
沈沉笑了笑。
年轻国师与老尚书拉家常似的,却教一旁吴王城听得遍体生寒。
他倒是想要快步离去,或是捂住耳朵。这不是还搀扶着老尚书吗?
沈沉说道:“当初年轻气盛,冲动之下就辞了官,除了骂他崔瀺是外乡佬,其实还骂他一个大骊国师,偏要用神仙钱折算薪俸,跟我装什么装。其实骂了很多,只是当时口音重,有些家乡方言,京官听不明白。”
“等到猜测他是一位元婴神仙,呵,当时宝瓶洲的元婴,可不就是当之无愧的山巅老神仙了,我就又火大了,既然是国师,还亲手重塑大骊边军,那些仗打得何等惨烈,为何不出手?所以说啊,我若是再年轻个几十年,今天的小朝会,真要当面问出先前两个问题。”
“如今,不会了。”
混官场,除了为官干练,能做实事之外,油,忍,狠,缺一不可。当然,还要讲一讲官运。
沈沉感慨道:“公门修行难呐,浮沉急浪中。”
陈平安双手笼袖,淡然道:“宦海沉浮,云波诡谲,却有一峰忽然长,方知不动是真山。”
沈沉停下脚步,抖了抖胳膊,让吴王城松开手,老尚书笑道:“国师,让吴侍郎去议事,我就不走远路去国师衙署了,得回去眯个回笼觉。”
陈平安笑着点头,“我接下来第一个去的大骊衙署,一定是兵部大堂。”
沈沉小声说道:“谥号一事,国师帮我在陛下那边美言几句,往大了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