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那么一个喜好与强者问剑的,对上白景,不也只能跑去落宝滩那边躲着她。
老瞎子眼光何其高,评价白景,可不低。
陈平安问道:“坐象牙凉席的那个女修?”
谢狗摇头道:“满脸雀斑的那个,给前者当绿叶的。”
陈平安想起先前在河边的遭遇,记起那位翠袖黄冠女仙的厚此薄彼,开了个玩笑,自嘲道:“吾好以貌取人。”
谢狗问道:“我回头跟崔宗主打声招呼,让他留意一下?”
陈平安点头道:“可以。”在山上,不是必须更换谱牒才能去别处道场修道,就像螯鱼背那边的珠钗岛谱牒女修,就可以去莲藕福地修炼,她们还在龙舟翻墨、牛角渡包袱斋帮忙,类似官场的借调,或是在某座衙门某个官位的“行走”。一般有这种历练资格的练气士,往往都是小门派里边祖师堂精心栽培的嫡传弟子,大仙府也愿意对她们礼遇有加
小主,
,乐得作嫁衣裳,而后者于情于理,都会在未来的修道路上,将前者视为半个娘家。
于玄主动将丁道士他们送到落魄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然,还有那个气呼呼而来、美滋滋留下的灵飞宫温大宗师。
如今温仔细已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温仔细不知道怎么想的,落魄山也没给他发薪水啊,反而被郑大风一次次杀熟来着,已经欠了一屁股债。温仔细竟然“以德报怨”,花了不少心思,精心编撰了一
部拳谱,诓骗那些习武的孩子,说是江湖上入门的秘籍,属于基础中的基础,这要是都学不会,说明你们都不是练武的一块料。他还与郑大风建议,让莺语峰跟花影峰的两拨孩子干架,每个月来上两次群殴,反正有他盯着,至多就是受点皮肉伤,不会伤到根本,到了跳鱼山,学到了多少拳,悟出了多少仙法,到底有几斤几两,总要拉出来遛遛看。作为莺语峰大师傅的郑大风一一接纳,而身为花影峰总教头的谢狗,对此也没有异议,只是她在私
底下使唤那位甘一般,赶紧帮着八个学啥啥不会、干啥啥不行的孩子,开个小灶,教了几门速成的身法、仙术。
结果就是花影峰的修道天才们,对上那些下手狠辣且擅长配合的武学天才,输得一塌糊涂。
大感颜面无光的谢总教头,就跑出来散心了。
本来只是把去跳鱼山打短工,视为一件苦差事的甘棠,直接在花影峰搭建茅屋,不回拜剑台了。郑大风亲自下厨,摆了三桌庆功宴,问他们痛打练气士,爽不爽?温仔细则提醒他们要胜不骄败不馁,故意将“败不馁”咬字极重。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郑大风与温兄弟推杯换盏,说能够大获全胜,一半功劳要归温兄弟。原来这场看似玩笑打闹的对阵,温仔细极为用心,事先帮忙绘制精确地图,设置埋伏地点,如何诱
敌深入、何时何人何地展开包抄……都用上兵法了。
看来温大宗师在落魄山待得挺开心啊。
其实当时在庆功宴上,郑大风还提出了一点瑕疵,觉得他们差了点演技,说要知道在你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咱们山主就已经如何如何。
屋檐下坐满少年少女的两张桌子,霎时间鸦雀无声。一个个竖起耳朵,低头吃饭。
关键是门口蹲着个白发童子,正在奋笔疾书,某年某月某日,跳鱼山武把头郑大风,对山主提出了公开赞扬,原文如下……
郑大风笑容尴尬,故作镇定,大手一挥,哈,喝酒喝酒,吃肉吃肉。
强颜欢笑,郑大风喊了声箜篌妹子,想要拉拢一二。白发童子站起身,收起纸笔,呸了一声,骂了句恶心!带着证据扬长而去。
带着谢狗一起进入云岩国地界,走得不快不慢,一路好景,山清水秀,柳腴花茂。
路过一座暂时无主的荒废荷塘,熏风清凉,荷叶亭亭,想来旧时节,曾经遮却美人腰。
相信桐叶洲这块土地上的少年少女,都会越来越漂亮的。
有些人。
小心翼翼走在世道上,辛苦讨好这个世界。
我们都很害怕会伤害到这个世界里的人们。
————鱼鳞渡的一间苍蝇馆子里边,有个眉心有红痣的白衣少年,与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正在同桌吃宵夜,点了一份烤鱼,再要了两斤散装的土酿薏酒。少年没
个正形,蹲在长凳上,手持酒杯,念念叨叨,碎嘴个不停。那女子却是颇有气度,细嚼慢咽,沉默寡言,只是听那薏酒与美食都堵不住嘴的少年一味絮叨。
而那少年扯闲天的内容,口气比天还大,这就跟市井酒楼,桌上聊着动辄几百万银子的买卖差不多。
“皑皑洲的刘财神,跟商家老祖的范先生,其实双方所走的道路,本身没有高下之分。一个道在散钱,一个道在聚钱,都在人和的范畴之内。”
“传闻每一颗雪花钱的铸造和开销,都烙印着刘财神的一丝心念。当然只是传闻了。如果这是真相,也太吓人了。”
“刘财神如何合道,何时何地合道,文庙是管不着的。范先生就棋差一着了,没法子,礼圣规矩重呐,毕竟诸子百家都归他管。”“先前范先生在宝瓶洲大把大把撒钱,便是商家一种微妙的试探,准确说来,是商家的一种勘验手段,当然,我们不必怀疑范先生的初衷和用心,他自然是心向浩然的,他自己看待钱财的态度,更是超然物外的。但是扛不住礼圣焉儿坏,范先生和商家散钱无数,几乎将半数家底都搬出来了,明明是有大功于浩然的,结果等到大战结束,到按功封赏,再到开启蛮荒战事,孤注一掷,押在了范先生的合道一事上边,好来一场水涨船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结果就是打了个水漂,半点动静都没有的,文庙只是抬升了商家的地位,所以整个商家就懵了。明摆着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蛮荒战场那边,商家子弟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撒钱?这可就是一个很揪心的问题了。范先生没说什么,那拨商家管事的,就合计着是不是给出半数家底还不够,那就赌一把大的?掏空全部的家底,这总算有诚意了吧?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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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当中,还有哪一家,能比我们商家更厚道的了?”
说到这里,崔东山笑眯眯问道:“大师姐,你猜怎么着?”
裴钱摇头道:“猜不到。”崔东山缓缓说道:“商家自从成为诸子百家之一起,就没有穷过,如今成了个铁肩担道义、两袖满清风的穷光蛋,这种事,传出去谁信呐。但是礼圣一天不点那个头,范先生就一天没法子跨过那道门槛。花光了钱的商家,内部差点为此吵翻天,怨声载道,豪赌一场,别说赌大赚大了,一时半会儿连本钱都别想收回来,搁谁不憋屈,于是商家就有了分裂为数座山头的迹象,有赌红了眼的,不信文庙不点头,有想着赶紧变着法子止损的,与文庙在商言商,也有想要借机自立门户的
,比如计然家在内的几条道脉法统。”
裴钱问道:“那位范先生,是怎么个态度?”
崔东山自顾自说道:“你只要是求利,只要有一丝一毫的不纯粹,就注定不成。可是无利不起早,天底下哪有不挣钱的买卖人,对吧,大师姐?”
裴钱心不在焉说道:“对的吧。”
崔东山笑嘻嘻道:“前不久刘幽州鬼迷心窍,跑去跟顾璨混了,不然他肯定要来大师姐身边晃悠几下。”
裴钱疑惑不解,“他真喜欢我?不是你们瞎起哄?”
崔东山笑道:“喜欢千好万好的大师姐,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裴钱摇摇头,神色认真道:“不正常。”
崔东山无奈道:“大师姐唉,你总不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小黑炭吧?”
裴钱翻了个白眼。
崔东山换了个理由,“再丑的女子,都有人喜欢的。”
裴钱点头道:“这个理由比较靠谱。”
崔东山赶紧补了一句,“米大剑仙说的,我只是借用一下。”
烤鱼吃了一半,大师姐和小师兄,一起动筷子将那条草鱼翻个身。崔东山拿起筷子嗦了一口。
裴钱喝了口薏酒,又开始神游万里。崔东山说道:“那座陆地龙宫,在打开之前,不列个单子,是没办法准确估价的。”
“一般来说,我们只要不争南边那座仙府遗址的归属,玉圭宗就不会动这座龙宫的心思,这就叫礼尚往来。简而言之,我们有机会将整座龙宫包圆了。”
“再转手一卖,保管盆满钵满!”
裴钱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就在此时,馆子走进一个中年男子,开门见山问道:“崔先生,这只酒杯,卖不卖?”
崔东山笑嘻嘻不说话,只要这家伙开口询问,价格就一定不是问题。
可崔东山好像故意抬杠道:“即便我肯卖,范先生未必买得起。”
范先生微笑道:“那就君子不夺人所好。”
崔东山一下子就急眼了,挪了挪屁股,给范先生腾出个位置,邀请对方落座,范先生也不客气,跟店伙计要了一副碗筷。
裴钱放下筷子,主动跟桌对面这位商家祖师打招呼。范先生笑着点头致意,“名师出高徒,陈山主堪称练拳教拳两宗师。”
崔东山啧啧称奇,生意人,这就是生意人呐。
出门在外,是要讲一讲眼缘的。
还是小黑炭的裴钱,当初跟着大白鹅一起游历剑气长城,在城头上,她就不敢多看那位老大剑仙。
看多了,眼睛会疼。
上一次,还是在家乡的藕花福地。裴钱在井口旁,抬头看那身量雄伟的老道士。
她是很后来才知道这位老观主,就是藕花福地名副其实的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