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忍不住说道:“陈平安,如果没记错,我们岁数差不多的,你这说话口气,怎么跟我长辈差不多。”
陈平安打趣道:“看来这个好为人师的习惯,不太好,是要改改。”
简明咧嘴一笑,“听说你跟大泉女帝关系很好?”
上次潜入蜃景城,曾掖偷窃“名泉”,没能瞧见那位倾国倾城的皇帝陛下,挺遗憾的。
陈平安无奈道:“那些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听过就算了。”
崔东山小鸡啄米道:“谁当真谁就是傻子。”
秦不疑直截了当问道:“陈先生,可曾听说洗冤人三脉中的西山剑隐一脉?”
陈平安笑道:“惭愧,是刚听学生说起,之前不曾耳闻。”
秦不疑看着这位气态温和的青衫男子,很难想象,之前就是此人,用下三滥的拳脚手段,打得曹慈鼻青脸肿离开文庙。
宝瓶洲的陈平安,一直籍籍无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却是名动天下。
都不是什么墙里开花墙外香了,而是墙外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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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落魄山和陈平安,与宝瓶洲大骊王朝的关系,这些年一直让有心的外人琢磨不透,好像雾里看花。
秦不疑依旧是快人快语,毫不藏掖底细根脚,径直说道:“我的师兄刘桃枝,是一位仙人境剑修,与我和松脂一般,亦是鬼仙之流,他希望陈先生能够担任西山剑隐一脉的首席客卿。如果陈先生愿意担任总堂的太上客卿,当然是更好,我会与刘师兄,尽力促成此事。”
“洗冤三脉,分别是散修,武将,剑客。数量都不多,遍布浩然九洲,在其余天下亦有死士。”
曾先生转头看了眼屋外的大雪纷飞,轻声笑道:“沉冤得雪。”
崔东山憋了半天,等到这个赊刀人插话,终于有机会开口,“应景应景。”
陈平安问道:“前辈可知虞氏王朝先帝的那颗脑袋,是被谁割走的?”
秦不疑神色淡然道:“是我师妹做的。”
崔东山高高举起手臂,就要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你们有完没完,韩万斩是来挖我大师姐的墙脚,秦姑娘你倒好,直接挖我家先生来啦?!只是察觉到先生的视线,崔东山气势做足,只是轻轻抹了抹桌子,说道:“秦仙师,别劝了,我先生不会答应的,事情茫茫多,这类纯属身外物的虚衔不要也罢。”
秦不疑笑道:“陈先生可以慢慢考虑,不着急,我与张师兄慢慢等着消息就是了。”
崔东山又开始打岔,转头望向那个闷葫芦汉子,“松脂道友,你与那个真名叫张直的家伙,熟不熟?”
松脂摇摇头,“不熟,张直下山早,早年在山中只是打过照面,记忆不深。”
“祠堂辈分怎么算?”
“他喊我师伯。”
崔东山点点头,恍然道:“一个村子的,沾亲带故,穷人辈分高。”
松脂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理儿。”
“松脂道友,你们是打算出山了?”
松脂也爽快,嗯了一声,竟是将洛阳木客一脉的打算和盘托出,“老祖师闭关前,回心转意了,撂下话来,说是总躲在山里不像话,让我们下山找三个落脚点,除了中土神洲已经确定选址,其余两洲待定,需要实地考察。我负责宝瓶、桐叶两洲寻找合适地盘,你们宝瓶洲中部那条大渎附近,最南边的老龙城,都是不错的选择,桐叶洲这边,大泉蜃景城外边的桃花渡,最南边的驱山渡,北边的清境山,都是我心目中的候补选址。其余浩然六洲,也有六拨洛阳木客正在游历。这也是我们一场内部的竞争,谁赢了,就相当于可以开山立派。”
崔东山笑问道:“是谁说服你们那位老祖师的,张直这个叛徒,他胆子这么大了?难道是如今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缘故?”
松脂摇头道:“张直不敢回山,是范先生的建议。”
崔东山也不觉得意外。
这位商家老祖师,前途远大啊。
现在的天下修士,还没有意识到一点,先前文庙议事,按照礼圣的授意,封禁一开,诸子百家老祖师们的各自大道登高,可就再无顾虑和禁忌了。
崔东山问道:“松脂老哥,你觉得我们青衫渡如何?”
松脂依旧直言直语,“不如何。”
之前遥遥看过几眼仙都山那边,地盘太小,底子太薄,主要还是一看那青萍剑宗,就不像是个愿意把宗门搞得喧闹纷杂的门派。天下剑道宗门,一向如此,再者剑修作为山上四大难缠鬼之首,谁愿意靠近?只要起了冲突,明摆着要吃亏的。钱财往来,清清爽爽为上,做买卖就怕碰到蛮不讲理的货色。
崔东山赶紧抬起两只手掌,晃荡起来,“松脂兄,眼光看得长远些,把胸襟打开来,这才是开门迎客做买卖的该有气度。”
松脂直截了当道:“你就算说破天去,我也不选青衫渡。咱们山上有规矩,其余两处选址,不管在哪个洲,都不得靠近顶尖仙府,尤其是剑道宗门。”
崔东山试探性说道:“在这桐叶洲,有个历史悠久、人才辈出、民风淳朴的山上仙府,名为灵璧山,算不得顶尖门派,他家门口附近有座仙家渡口,叫野云渡,你看巧不巧,算不算缘分?又是山,又是野的,山客野民,跟你们可不就是王八瞪绿豆,相互间一下子就瞧上眼了?”
松脂皱眉道:“灵璧山野云渡?具体在什么方位?”
不等崔东山继续坑蒙拐骗,陈平安已经开口说道:“松脂道友别选此地,局限太大,即便愿意砸钱扩建渡口,停靠一艘跨洲渡船就很吃力了。”
松脂点点头,提起酒碗,一饮而尽。选址,必须最少可以同时停靠三艘跨洲渡船。
崔东山说道:“那么磷河畔呢?”
松脂想了想,“磷河那边勉强可以,两岸地界广袤,但还是不如大泉王朝的桃叶渡和南边的驱山渡。”
崔东山嘿嘿笑道:“那就先不着急,拭目以待便是。”
陈平安端起酒碗,轻轻摇晃,顿时愣住,以心声说道:“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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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陈平安就坐在了一条金色长桥的栏杆上,手中依旧端着那碗酒水。
白衣女子微笑道:“无聊嘛。”
陈平安环顾四周,“不是真的吧?”
她摇头道:“万年之前的光景,只是我心中所想。大概就像后世人间书上所说,风雪旧曾谙,登门又翻书,明月常团圆,故人难重逢。对了,想不想去看看郑大风、范峻茂他们的前身?与他们聊几句,都是可以的,真真假假,不好说的。”
陈平安摇摇头,想了想,好奇问道:“两座飞升台,距离此地远不远?”
她笑道:“路途距离一说,是后世给的说法。心之所向,剑光所及。”
陈平安喝完酒水,提了提手中白碗,身体前倾,问道:“我要是将酒碗丢下,中途若无任何阻碍,白碗触地之际,约莫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她笑道:“那就试试看?”
陈平安就手中酒碗轻轻丢出桥外,微笑道:“碎碎平安一万年,一万年岁岁平安。”
她伸手揉了揉陈平安的脑袋,“希望主人永远少年。”
收回手,她双手撑住栏杆,“终究是不一样了。”
陈平安双手抱住后脑勺,轻轻摇晃着桥栏外的双腿,轻声笑道:“这可不容易。”
沉默片刻,陈平安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当初为何要天下术法如雨落?”
如果没有这场剑术与神通的大雨滂沱,落在大地人间,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人族崛起。
她眺望远方,曾经就有一位,独自照看着万古星辰,年复一年,她与身边陈平安眨了眨眼睛,道:“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