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 单挑

剑来 烽火戏诸侯 7812 字 2个月前

流白默不作声。

少年不再继续挑衅流白,眼神熠熠,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那个曹慈,是不是徒有虚名。”

竹箧依旧是老样子,背剑架,长剑繁密拥簇,画面犹如孔雀开屏。

他有点怀念甲申帐的岁月,好歹还有个能够服众的木屐,也就是如今的周清高。

这拨天干修士,一个比一个脑子不正常,这些年来凑一堆,也就在斐然那边,稍微老实一点。

那个稚童模样的修士,名为玉璞。

腰悬棉布袋子,古篆四字,“符山箓海”,袋子里边装了数目可观的符箓,据说是玉符宫遗物,更是一件宫主信物。

符箓一道,门槛高,修行起来,只要资质足够好,比起一般剑修,更能消耗金山银山。

所以这个名为玉璞的妖族符箓修士,最仰慕皑皑洲的刘聚宝,敬佩这位财神爷的挣钱本事。毕竟符箓一途,想要登顶,神仙钱简直就不是钱。

有女子耳边坠着一粒金色珠子,光芒柔和,水纹涟漪,映照得女子一面脸庞,界线分明。她名为金丹。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神色木讷,腰悬一对小巧斧钺,手持一盏可以牵引魂魄去往阴冥之地的灯笼。他名为元婴。

此外一位肩挑竹竿悬葫芦的男子,名为鱼素。

擅长精思道法,想象神仙,能够撮泥为马,掬水化虚舟。此外鱼素与玉璞同样精通符箓一道,投符驾驭山鬼水裔,悉来听令。

与之并肩而立的修长女子,是鱼素的妹妹。

她腰肢纤细,背着一张巨弓,一只纤纤玉手,不断旋转匕首。名为窈窕。与秋云一样,除了是练气士,还是纯粹武夫。

“美人瘦如梅,梅瘦美如诗。”

姜尚真依附在青秘前辈身上的那粒心神,没闲着,瞥了眼那女子的胸脯,心中忍不住默念一句,“金桔也是桔子。”

另外那位不知该喊姐姐,还是姨,可就是截然不同的风情了,体态婀娜,珠圆玉润好生养。

可惜斜背琴囊的女子,她脸上覆了张面具,看不清面容。

就是这位女子琴师身后显现出来的道法景象,过于渗人了点,吊死鬼无数,一具具尸体悬空而停,不着天不着地。

手持一把纨扇,绘千百仕女,皆是美人面目白骨身躯,比那面目可怖的狞鬼似乎更加不堪入目。

此女擅长编织梦境,观想出一条无定河,拆散无数春宵梦中人。覆上面具之后,心相随之显化在身后,就是那无数被吊死的尸体悬空,这亦是飞剑本命神通之一,能够让光阴悬停,死亡是一场大睡,睡眠是一场小死。而她的本命飞剑,其实就是就是那把古琴,飞剑名为“京观”。

姜尚真暂时还不知道她名为子午梦,道号春宵。

姜尚真有些替青秘前辈打抱不平,“几个至多是玉璞境的小兔崽子,竟敢围杀一位野修出身、最最熟稔厮杀的飞升境大佬,岂不是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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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涛苦笑不已,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冯雪涛空有一身飞升境大修士的术法神通,那些近在咫尺的心声,哪怕无比清晰,可咫尺之遥,却有着天地之距。

大阵之内,那些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并非虚相,但是对方的每次出手,占尽了天时地利。

而且天地之内,异象横生,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昼夜流转。春雷阵阵,天降甘霖,山川出云,继而又是日夜循环,四季流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日尽而明霞将灭没,星象入夜灿烂若河,此外伴随着龙宫春霖水生,云行雨施之象,星河秋露,一洗炎蒸,象纬昭然,秋高气爽,大雪纷飞,草木生长……诸多景象流转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关键每一次四季流转,就会无形中消磨掉冯雪涛的一年道行,使得冯雪涛在飞升境辛苦积攒下来的道行,就像一只破洞的漏水之壶,如何都挡不住壶中水的流逝。

刹那之间,山河变色,如同变成了一幅只剩下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使得冯雪涛愈发如坠云雾。

亏得那位自称道号“崩了真君”的家伙再次心声响起,指点冯雪涛以行辰戌巳东南路线,移形去往一处土气丰厚之地,务必避开一道火光,不然就会陷入宝珠坠炉的险境……果不其然,除了冯雪涛匆匆御风前往的所站之地,其余天地间皆变成大火蔓延的景象,那可就不是只被大阵消磨掉一年道行的下场了。

随即脚下凭空出现了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

姜尚真再次提醒道:“青秘前辈别愣着啊,继续接招,此为汾河虚相。御风冲过去,什么都别管。只是记得自己掐准时刻,算好路程,跑路万里,不多不少。”

“停步后,就可以迎接下下一道攻伐术法了。不出意外,你还可以瞧见一处类似帝王宫阙的海市蜃楼,身陷迷宫,不用慌张,我会继续帮前辈带路。”

冯雪涛御风不停,心声问道:“敢问道友,这是何故?”

姜尚真无奈道:“一位飞升境前辈,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读过几本书?几千年岁月,平时都在干嘛呢?”

冯雪涛哑然。

姜尚真只得耐着性子说道:“白玉京三掌教不是有那天地篇,早就道破天机了嘛,乘彼白云,至于帝乡。此外又有一篇汾上惊秋诗,说这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冯雪涛问道:“对方为何不在路程上动点手脚?”

姜尚真翻了个白眼,“大道之行,天理昭昭,这些只是借助天时运转道法的年轻崽子,如今境界都还不高,哪敢胡乱画蛇添足,一着不慎,就会露出破绽,被青秘前辈抓住机会,逃出生天,说不定还能拎走几颗头颅当战功。”

“就像这座天地,归根结底,还是逃不出那障眼法的大道窠臼。真正蒙蔽的,并非眼中景象,而是青秘前辈的神识感知。不然这几个家伙,真能改变天地间的四季流转?所以前辈的日晷符和指南符,并非没有意义,恰恰相反,是最有意义的,甚至要比一身前辈道法更关键,对了,前辈兜里还有多少张?可以都拿出来了。”

跟青秘前辈聊天就是费劲。

愈发怀念与好人山主、还有崔老弟并肩作战的岁月了。

哪里需要如此浪费口水,至多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情。

冯雪涛赧颜道:“就这两张。”

“啥?就两张?前辈不是一位飞升境大修士吗?出门在外,这么寒酸?”

姜尚真有些佩服这个飞升境大修士的胆识气魄了,“跟着阿良前辈来蛮荒天下,前辈你真当是一路游山玩水啊?”

冯雪涛无言以对,不过之后果然如那位崩了真君所说,置身于一座云雾飘渺的帝阁,冯雪涛按照对方的指路,一路娴熟穿廊过道,如主人闲庭信步,忍不住问道:“道友精通卦象一道?”

“不精通,现学现用。圣贤不是说了君子不卜嘛。何况我这个人,最不信命,所以属于临时抱佛脚,入庙才烧香,得亏平日里还算做过几件好事。”

“道友说笑了。”

“你就不怕我是那个尚未现身的第十人?”

“我的赌运一直不错,这辈子直觉奇准。”

冯雪涛年少时曾经在市井赌坊,遇到了一位后来领他登山修道的世外高人,

在赌桌上,冯雪涛十赌九赢,偏偏每次离开赌坊都亏钱。

赌运极好,赌术不济,那位仙长,说他这是有道缺术的命格,只是因为不学无术,所以最适宜修行,不然就是暴殄天物。

不过那位仙长,到最后都没有收他为徒,说自己命薄福浅,受不住冯雪涛的磕头拜师。

姜尚真突然喊道:“速速勘察人身小天地,小心飞剑流窜其中!”

冯雪涛赶紧心神巡视小天地,结果仍是拦阻不及,被一缕剑气瞬间搅烂了多处窍穴,所幸冯雪涛还算及时多出了对策,只是一些人身天地山河的“荒郊野岭”,不过差点就要殃及邻近的两座本命窍穴,其实已经被那缕剑气寻见了大门,大概是不觉得有把握攻破气府,又不愿意与一位有了防备的飞升境心神面对面厮杀,就瞬间破开山水屏障,撤出了冯雪涛的人身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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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涛看了眼自家人身天地的“天幕”出口,正是飞剑的,忧心不已,如果不细看,那点伤口,简直就是毫无痕迹。

剑修的本命飞剑再细微,进入敌人的人身天地,照理说一样会变得大如山峰。

姜尚真有些失落,“可惜我真身不在此地,不然凭借那几摞锁剑符,还真有机会来个瓮中捉鳖。”

再次为青秘前辈传道解惑,“是那女子剑修流白的一把本命飞剑,在避暑行宫那边,被隐官大人暂名为‘芥子’,这把诡谲飞剑,细微不可查,品秩很高的。”

能够与天地灵气真正融为一体,如大湖水中央的一片树叶,练气士就像站在岸边的凡俗夫子,当然肉眼不可见。

“道友是剑气长城出身的剑仙?隐蔽在蛮荒天下,伺机而动?”

这位暂时不知来历的隐士高人,自称道号崩了真君,听着像是一位道门中人。但既然对避暑行宫的密事了如指掌,多半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剑仙了。

“青秘前辈一定没去过浩然天下的东边三洲,不然晚辈这个道号,在那边薄有名声,在山上口碑尚可,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任侠意气。”

冯雪涛疑惑不解,还是一位在浩然天下嬉戏人间的得道高人?

“道友何必涉险行事?”

跟这位自称崩了真君的奇人异士,无缘无故的,没理由如此帮衬自己才对。

““我这个人习惯了剑走偏锋,富贵险中求。””

姜尚真微笑道:“再说了,相逢是缘。前辈是我这次远游蛮荒,遇到的第一位同乡。要是见死不救,担心会被雷劈。”

冯雪涛沉声道:“此次冯雪涛若能脱困,不敢说什么大话,山高水长,道友只管拭目以待。”

一位飞升境野修诚心诚意的承诺,值点钱的。

姜尚真笑道:“好说好说。我那山头门风极好,一直有施恩不图报的习惯。”

之后,就是一段险象环生、且令人道心饱受煎熬的“漫长”岁月。

那些在市井流传的神怪志异小说,总喜欢扯那天上一日地上一天,不然就是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不曾想今儿还真给姜尚真撞见了。

就像这座小天地内的那条光阴溪涧,在姜尚真和冯雪涛的心湖之中流逝极快。

可惜半点不销魂。

因为与他一起,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老爷们。除了应付那些稀奇古怪的攻伐术法,必须打起精神来,此外为了打发光阴,双方什么都聊,主要还是姜尚真问青秘答,相当于“两甲子”光阴过去了,这会儿姜尚真连那位青秘前辈的祖宗十八代,有过几位红颜知己,如何认识的,如何看对眼的,都给摸清楚了。

冯雪涛无奈道:“再这么消耗下去,我恐怕就要跌境了。”

这场架打得实在是憋屈。

按照崩了道友的说法,这座大阵,定天象,法地仪,阴阳所凭,是那天始于北极,地起于托月山,若是那十个妖族修士,再境界高些,比如能够人人至少跻身仙人境,那就是足足三千六百年,日月五纬一轮转,随便几次光阴流转过后,恐怕除了十四境修士,顷刻间就要让飞升境修士陨落在光阴长河中。

蛮荒天下从哪里凑出这么些个各具神通、又能结阵窃取天地造化的年轻修士。

“不慌。”

姜尚真笑着安慰道:“风水轮流转,很快就可以十人对十人,轮到青秘前辈看戏了。”

因为自己的真身,已经带着那拨浩然天下的年轻人,正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了。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浩然、蛮荒和青冥三座天下,各有一处应运而生的神仙窟、金玉丛林,年轻一辈,顺势而起。

骊珠洞天就不去谈了,姜尚真每次去落魄山送钱,从来不会去槐黄县城那边随便闲逛。要说胆子一事,姜尚真不算小,但是每次在落魄山那边,堂堂周首席,却几乎从不下山逛荡。

所以姜尚真是打心底佩服那个青衣小童,说陈灵均吃一堑长一智也没错,说陈灵均根本不长记性也没差。

此外青冥天下的那座王朝,是个屈指可数的庞然大物,国祚绵延,底蕴深厚,在几个专门安置开国勋贵子弟的京畿郡城之内,有一大拨鲜衣怒马的王孙子弟,在历史上被誉为五陵少年,米贼王原箓,还有那位捉刀客戚鼓,户籍都在此地。

此外稍早些,其实还有更早登山修行的两位天才修士,都在赶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人之列,分别名叫悠然、南山,如今都是元婴境,而这对出身死对头宗门的男女,双方不但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连时辰都毫厘不差,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而蛮荒天下一处名为“灵爽福地”的下等福地,除了被刘叉带离家乡的竹箧,还有两位同样跻身托月山百剑仙的年轻妖族剑修,以及多位大道可期的地仙。

骊珠洞天,王朝五陵,灵爽福地,这三处都是名副其实的小地方,却是这般毫无道理可讲的大千气象。

那十位天干修士,联手阻截冯雪涛的退路,此举只为一事,围杀这位道号青秘的浩然山巅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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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只能翻检一洲山河修道胚子,与放眼整座天下、搜刮修道天才的差距。

两只大袖笔直垂下的白衣少年已经覆上面具,啧啧笑道:“浩然绣虎,着实可怜可悲可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举一国一洲之力,辛苦捣鼓出来的地支一脉,到头来连个有分量的纯粹武夫,都找不到。”

那玉璞笑道:“有本事当着隐官的面说这种话。”

秋云哈哈笑道:“隐官在场就的话,肯定就要换一种措辞了,亏得我积攒了一肚子的马屁话,可惜见不着面。”

曾经有两场架,白袍少年看得真切,最为上心,一场是打托月山大祖的关门弟子,剑修离真与陈平安的捉对厮杀,之后还有个战场相逢的纯粹武夫,相互问拳。

秋云有个师兄,就是那个侯夔门。

曾是蛮荒天下获得最强二字的远游境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