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不是书中人

剑来 烽火戏诸侯 5116 字 2个月前

陈平安摇头道:“有劲。有意思。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应该把日子过得好,尽量让世道安稳些。”

然后陈平安喝了一口大酒,神色从容,眼神明亮,“就像一个人,只要酒量够好,自己就喝得掉酒碗里的糟心事,都不用与旁人说醉话。”

阿良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因为在眼前陈平安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没走过的江湖,被寄予希望的眼前年轻人,已经帮着走过很远。

陈平安突然说道:“我虽然没去过蛮荒天下,但是我知道,战场上,死在我拳下剑下的妖族,在战场之外,相当一部分,也是弱者,甚至是真正意义上身不由己的弱者。”

阿良笑了起来,知道这小子想说什么了。陈平安看似是在说自己,其实更是在劝慰阿良。

陈平安又说道:“一旦剑气长城被攻破,那些蛮荒天下的真正弱者,一样会成为身不由己的强者。”

阿良反而不太领情,笑问道:“那就该死吗?”

他其实才是世间最了解蛮荒天下风土习俗的剑修,最少也会是之一。

阿良甚至在那边,在战场之外,还有刘叉这样的朋友,除了刘叉,阿良认识许多蛮荒天下的修道之士,早已与人无异。

陈平安已经喝完两碗酒,又倒满了第三碗,这座酒肆的酒碗,是要比自家铺子大一些,早知道就该按碗买酒。

陈平安一口喝完第三碗酒,晃了晃脑子,说道:“我就是本事不够,不然谁敢靠近剑气长城,所有战场大妖,全部一拳打死,一剑砍翻,去他娘的王座大妖……以后我如果还有机会返回浩然天下,所有侥幸置身事外,就敢为蛮荒天下心生怜悯的人,我见一个……”

打了个酒嗝,陈平安又开始倒酒,喝酒一事,最早就是阿良撺掇的。至于见到了一个就会如何,倒是没说下去了。

阿良没拦着。

阿良只是嬉皮笑脸道:“你陈平安见着了那些人,还能咋样,人家也有自己的道理啊,反正又没谁逼着剑气长城死这么多人。”

陈平安停下喝酒,双手笼袖,靠着酒桌,“阿良,说说看,你会怎么做?我想学。”

学习他人之好,一直是陈平安的擅长事。

算账一事,当账房先生,就在大泉王朝边境狐儿镇的小客栈,与钟魁学过。

当包袱斋,偷偷摸摸捡破烂,真正的绝活,该是怎么个境界,在北俱芦洲结伴游历的孙道长身上,陈平安大开眼界。

甚至很早之前,林守一的一句无心之语,大致意思就是出门在外,事情可以管,但是不用管太多。也让陈平安越到后来,越感同身受,越觉得有嚼头。

在更早之前,陈平安那一手被很多行家里手视为“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字,无形之中,其实都是学之于陆沉的那份药方三张纸。当年陆沉说了三件事,却只明说了去捡蛇胆石碰运气在内的两件事,陈平安当时还问了一句,陆沉却没说破,原来学字,就是最后一件事。

阿良笑着给出答案:“我根本不在乎啊。”

陈平安怔怔无言,想起了蛟龙沟当时冥冥之中,听到的那些旁人“心声”,想起了天劫过后的随驾城。

陈平安伸手出袖,抿了一口酒,一手持碗,一手挠头,“有点难学。”

阿良笑道:“不用学。”

上山修行后,举头天不远。

修道之人,离山巅越近,对人间越没耐心。

有例外的,可惜不多。

阿良也担心陈平安会成为那样的山上神仙。

就像陈平安学字一事,阿良不是不清楚陆沉赠予药方的深远用心,只说陈平安的画符,为何如此顺遂?简直就像是毫无门槛,一步跨过?要知道符箓一途,无论是不是道家一脉的练气士,都视为天堑,与剑修如出一辙,不成就是不成。

但是这种事,他阿良偏偏不能开口道破,得陈平安自己去琢磨。

剑术高,便觉得天下事皆容易?没这样的好事,他阿良也不例外。

这一顿酒,两人越喝越慢,阿良不着急,自己酒量好,陈平安也想要多喝一些。

那位沽酒妇人到底与阿良是老交情了,托人从酒楼带了一屉佐酒菜过来,与二掌柜笑言不收钱。

就这样,两人竟是喝到了天昏地暗夜幕沉沉,四周酒客越来越稀疏,期间来了些主动客套寒暄的剑修,来者不拒,只管落座喝酒,记得结账。

所以喝到了现在,两人只需要结账桌上的一壶酒即可。

在剑气长城,不会有人以剑修本事喝酒,单凭先天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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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早已满脸通红,指了指天上其中一轮明月,与那妇人笑道:“谢妹子,我去过,信不信?”

出门在外,遇见比自己年轻的,喊妹子,喊姑娘都可。遇见比自己大的女子,别管是大了几岁还是几百岁,一律喊姐,是个好习惯。

妇人趴在柜台那边,瞥了眼那轮明月,直截了当来了一句,“有母的?”

阿良晃了一下手掌,“小姑娘家家的,尽说些俏皮话。”

妇人没好气道:“要打烊了,喝完这壶酒,赶紧滚蛋。”

阿良与陈平安喝完最后一壶酒,就起身离去,陈平安掏钱结账,同行本是仇家的妇人,却笑着摆摆手,“陈平安,算我请你的。”

陈平安也没问缘由,收起那几颗雪花钱,道了声谢。

两人走在深夜寂寥的大街上,两人的步伐都有些晃荡,也没散掉那满身酒气。

临近宁府。

阿良说道:“陈平安,我们不是在白纸福地,身边人不是书中人。现在记得不算本事,以后更要牢记。”

陈平安嗯了一声。

阿良突然信誓旦旦说道:“喝酒没花钱这件事,我不会跟宁丫头说的。你说那黄庭和姚近之长得很好看,我更不会说。”

陈平安双手抱住后脑勺,“你说了我就会怕?开什么玩笑,阿良,真不是我吹牛……”

宁府大门那边,出现一个身影,年轻隐官立即深呼吸一口气,打消酒意,瞬间震散一身酒气,屁颠屁颠飞奔过去,一只手绕到身后,示意身后男人自个儿一边凉快去,一路跑上台阶,见着了她,站定,说道:“对不起,回来晚了,酒其实没多喝太多,阿良一直劝,我说有伤在身都不管用,下次不会了啊。”

阿良站在原地,竖耳聆听那边的言语,然后目瞪口呆,二掌柜绝非浪得虚名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宁姚转头看了眼阿良。

被嫌弃了。

阿良悻悻然转身离去,嘀咕了一句,能在剑气长城谢姑娘的酒肆,喝酒不花钱,破天荒头一遭,我都做不到。

门口那边。

宁姚没说话。

陈平安有些心虚。

宁姚根本没理会阿良的告刁状,只是看着陈平安。

他怎么好像又高了些啊。

她踮起脚跟,与他眉眼齐平。

陈平安歪着脑袋,眯眼而笑,说道:“快说你是谁,再这么可爱,我可就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