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脸色如常,点头道:“有。”
阮邛似乎比较顺眼少年的诚实,脸色好转几分,“像你这样手头有三袋子金精铜钱的小镇百姓,找不出第二个。哪怕是福禄街桃叶巷的四姓十族,最多的宋氏也不过两袋,更多是只有一袋子,除此之外,小镇的小户人家,有八户用自家的宝贝各自换来一袋金精铜钱。基本上小镇的值钱老物件,都流失出去了,如今差不多还能剩下个七八件,品相还可以。”
“接下来小镇会有越来越多的外乡人,当然,你肯定性命无忧,我之所以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希望你好好利用手上三袋子金精铜钱,既别捂在手里烂掉,也没随随便便用掉。小镇在我之前的每六十年,会开门一次,大概放二三十数量不等的人进入小镇,任由他们寻找机缘。从今往后,就没有这样的规矩了,会越来越像是普普通通的大骊小镇,所以你的三袋子金精铜钱,就格外扎眼,终究会给你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这个人,又很怕麻烦,到时候难免要为你出头,但是我阮邛三天两头跟一群小屁孩过招,我嫌丢人。所以我就给你提一个建议,听不听,听完之后,你自己决定。”
“在说建议之前,跟你事先说清楚一点,当下是金精铜钱最值钱的时候,却不是谁都能花出去的,四大姓外,恐怕十大族也不例外,因为大骊皇帝打算要将披云山之外的六十一座封禁大山,全部解禁开山,卖给与大骊交好的各大势力门派。这六十一山,价格高低,因大小而异,外界之所以趋之若鹜,在于如今骊珠洞天大阵破碎,降为人间福地一样的存在,灵气虽然骤减,但是比起寻常大山,仍要高出一大筹,丝毫不比有正统山神坐镇的山脉逊色,况且大骊皇帝许诺此地将来会敕封一尊山岳大神,三位山神和一位河神,如此密集的山河正神坐镇,使得六十年之后方圆千里,依然风生水起,灵气充沛,所以现在‘买下山头’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陈平安问道:“如果我今天买下山头,然后我明天死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
阮邛破天荒露出一丝笑容,“首先,只要你在小镇老老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就暴毙,例如再有搬山猿那样的货色找你麻烦,如今小镇已经没有破碎不破碎的忌惮,需要齐静春担心的,我不用。齐静春想要遵守的,我也不用。所以我大可以出手帮你摆平,因为到了这会儿,这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其次,大骊朝廷贱卖山头一事,是为了赚取大骊境外的香火情,属于亏本赚吆喝,答应买下任何一座山之后,三百年之内,哪怕买山之人死了,甚至没有子嗣继承,大骊一样在三百年之期内,绝不擅自收回山头,会任其荒废。最后,就是我这次会率先拿到三座山,风水肯定最好,如果你之后也能拿到几座,我们可以接壤毗邻,假设你如果无力开山获利,哪怕只是借我租用山峰三百年,你也能年年分红,坐享其成,子孙后代,亦是如此。”
这是细水流长的富贵,多少世族豪阀梦寐以求。
阮邛不屑自夸,便没有说破。
陈平安好奇问道:“阮师傅,那些山头大致价格如何?”
阮邛随口说道:“最小的那座山头,孤零零一座山峰而已,被大骊朝廷命名为真珠山,叫价是一枚金精铜钱,不过必须是迎春钱。”
陈平安惊讶道:“只需要一枚?”
阮邛笑道:“屁大地方,美其名曰山,其实连峰字也不沾边,一座小山包而已,一枚迎春钱,不划算,这是因为大骊实在没办法喊价半颗金精铜钱。”
陈平安嘀咕道:“一颗铜钱而已,再小的山头,五百年,整整三百年都归自己了,怎么想都划算啊。”
阮邛继续说道:“中等山头如玄李山、大雁山、莲灯峰等,大骊那边估价在十到十五颗金精铜钱左右。最大的一条小山脉和其它两座山,枯泉山脉和香火山、神秀山,都要二十五到三十枚金精铜钱。这还是因为无人竞价一说,归根结底,大骊想要留下的,不是那一袋袋金精,而是四姓十族,以及他们在东宝瓶洲的各条人脉,希望他们背后的真正靠山财主,能够浮水出面,主动与大骊接触。”
陈平安皱眉道:“阮师傅,那我这个时候占这么大便宜,不是很出风头吗?不会被人记恨在心?”
阮邛哈哈笑道:“你也有靠山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平安挠挠头,没有立即答应。
阮邛非但没有恼火草鞋少年的不识好歹,反而欣慰道:“没有得意忘形,还不错,回去泥瓶巷之后,好好想一想,争取明天给我答复,久则生变,这可不是我诈唬你,事实如此。”
陈平安离开铁匠铺子后,一直走到石拱桥那边的时候,都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少年以前也想象过以后自己有钱的日子。
比如说能够隔三岔五吃上肉包子、糖葫芦,自家院门有春联、门神和福字,把祖宅修补得跟屋子似的,给爹娘上坟的时候能捎一壶好酒、一包糕点,等等。
陈平安打死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拥有一座甚至几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