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见的这些商品产自海南岛上的哪处工厂，造价多少，品质如何，以卖家所定的售价在市面上出售能有几分利润，宁子敬都是了然于心。

宁子敬曾师从施耐德，又长期在琼联发这种大型商业机构中任职，对于贸易活动的理解也远比普通人来得深刻。从市集上所见到的这些景象，便可以让他对杭州的商贸状况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这些在市面上售卖的日用品往往都是大批量生产出来的大路货，往往成本很低，但因为大明缺乏同类产品，所以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即便有那么一些同类商品，也会因为生产成本的差异，根本竞争不过海汉这些廉价工业品。

当然了，除了成本之外，海汉这些工业品能在杭州市面上占据一席之地，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便是如今已改朝换代，没人敢再对这些舶来品设置准入门槛了。江浙地区的代理商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仓库里的海汉商品出售给零售商贩，让这些工业品迅速占领市场。

宁子敬也从中辨认出一些由琼联发代理的商品，一一打听售价后，结合从杨集那里了解到的信息，对琼联发在本地的经营状况就有了更深的认识。

按照宁子敬之前所看到的资料，琼联发在江浙地区的经营利润颇为可观，仅宁波、杭州两处的收益，就已经相当于琼联发在福建全境的总体收益水平，可见这个地区的富庶程度和消费能力很不一般，的确值得琼联发在这里投入大量资源。

宁子敬逛着逛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招呼道：“杭州城这么大，居然能在这里碰上！”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却是陶弘方。

陶弘方笑道：“听说这寿安坊是杭州城中最为繁华的集市，所以过来转一转。你不是回客栈休息了吗？”

宁子敬摆摆手道：“客栈太清静，待着无趣，还是城里热闹些。”

这两人本来并未约定同行，却恰巧都出现在了这处市集上。不过说来也不奇怪，这两人的工作都与商贸活动息息相关，到杭州后自然也会比较关注这方面的信息，来逛这城中最热闹的市集就是理所当然了。

既然遇上了，两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任务在身，索性就选择了同行，顺便也交流一下对本地商贸活动的看法。

与宁子敬一样，陶弘方也注意到了这里有许多产自海汉的商品，不过他关注的点有所不同，不是这些商品的价格与利润，而是民众对海汉商品的接受程度。

陶弘方道：“我听说在很多年之前，父辈们就在想方设法把日用品卖到大明，并且将其标榜为更为高贵的生活方式。这种宣传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当时有很多达官贵人都以家中收藏有海汉的玻璃器皿和文具为荣。不过如今看来，这种趋势也有所转变，你看这里店铺出售的玻璃餐具，价格可以说是相当低了，普通百姓应该也买得起了。”

宁子敬笑道：“正好我刚才随便在几家店铺打听了一下玻璃器的价格，的确是比以前便宜了许多。像那种能装一两酒的雕花酒杯，早几年的时候市面上应该是会卖到四五元一个，如今已经降到一元一个了。但饶是如此，其利润仍很可观，据我所知，去掉运费应该也还能赚个对半。”

陶弘方道：“关于降价，因素倒是很多，一方面相关生产技术下放到民间后，产能增加了许多，另一方面如今这些东西不需要再向地方官府缴纳各种规费，售价自然就能降下来了。此外近几年跑长途海运的大货船不断增多，运力上升后，运费也会随之降低。”

宁子敬道：“虽然杭州这边的价格降下来了，但其实还有很多别的地方可以卖出高价。比如这同样的酒杯，若是贩运至中原、荆楚等内陆地区，其售价就至少会比杭州高出两倍。”

陶弘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内陆地区的民众，对产自我国的工业品未必能有同等的接受度。对那些地区的民众而言，他们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就感受到朝代更替带来的变化，而我们的商品虽然能维持高价，却不见得能这么顺畅地卖出去。”

宁子敬道：“你说的这种情况的确是有，但我觉得原因不是这么简单。在过去这十几年里，有些地方是经历了多年的天灾人祸，社会状况远远不如江浙这边稳定，这会影响到他们的购买力。”

两人的思维十分发散，这样的讨论其实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各自阐述一些想法而已。

两人在寿安坊闲逛了一上午，就近找了一处饭馆解决午饭。席间宁子敬才提起哈建义和王安国一同去了舟山，倒是让陶弘方微微吃了一惊：“我们才从舟山过来没两天，他怎么又倒回去了？”

宁子敬道：“我看他多半是记挂着要去看看光荣级战舰，他还想叫我一起去，不过我对造船没太大兴趣，还是杭州这边有意思。”

与他们同来杭州的白乐童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在同伴四处游历的时候，白乐童正在乡试办跟一群老学究争论是否应该修改今年的乡试题目，使其更符合海汉的执政需要。

白乐童其实很少会在工作中遇到别人反对自己提出的意见，但乡试办的这些老顽固显然对他的真正身份缺乏了解，也没打算一切听命于他，仍是坚持要以传统科举的出题方式来完成今年的乡试。

实际上关于乡试的种种内情，昨天石迪文也已对白乐童做过解释，但白乐童虽然当时没再发表异议，心里却并不服气。他还是坚持认为科举旧制应该从今年就作出改变，哪怕只是在出题环节加上几道更具现实意义的题目，也总要好过循规蹈矩的一成不变。所以今天再次来到乡试办，白乐童便很快又与老学究们起了争执。